洗尋樵指着撕開重圍,帶着數十番兵往老龍頭北坡逃去的那個披甲大漢,跟韓謙介紹辰州洗氏的一些情況。
韓謙九月就将洗尋樵召到龍牙城,希望與楊再立、向建龍不同的他,能爲叙州效力,但洗尋樵心裏有着種種故慮。
特别是他心裏并不是十分相信韓家父子是忠于大楚朝廷的,他并不願助韓家父子割據叙州——洗尋樵跟絕大多數的番将酋首不一樣,他飽讀詩書,更傾向天下有朝一日能一統,而不是一個個霸主諸侯将天下切割得支離破碎。
待鄭晖到叙州之後,一方面洗尋樵确認削藩之事,确認韓家父子确是忠于大楚朝廷的,另一方面也确認朝廷削藩的決心跟投入,他此時即便幫助武陵軍,也不怎麽擔心失敗後會被清算。
所以這時候,洗尋樵才将辰州大姓的一些秘聞,說給韓謙知道——這是韓謙之前派出斥候,都難以短時間偵察明白的。
韓謙拿望鏡看到孔熙榮從地裏爬起來,遠遠看去應該沒有什麽大礙,這才專注的聽洗尋樵介紹辰州番将的情況。
那個披甲大漢比孔熙榮還要高出半頭,都被鄭興玄、孔熙榮率領百餘甲卒纏住,沒想到一記重錘将孔熙榮砸翻在地,趁着四周将卒上前搶救孔熙榮,撕開決口率殘兵殺出重圍。
韓謙自然是早就安排收集、分析洗英及其十子的情報,但對洗射虎能力拔千斤的傳說,他卻沒有真正的重視,以爲那些要麽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辭,要麽就是辰州洗氏故意放出來震懾其他勢力的傳言罷了。
這一刻他才真正爲披甲大漢洗射虎、辰州番民稱之爲射虎将的勇武,深深震驚。
孔熙榮已經是他們這邊屈指可數的勇将了,而洗射虎已經被諸多甲卒纏住有一炷香,肩背腹部還中了七八支箭,身上的铠甲都差不多被滲出來的鮮血染紅,他在這種情形下,竟然還能在氣力上絕對壓制住孔熙榮!
這也叫韓謙對辰州番将的勇武有了新的認識。
雖然洗英其他幾個兒子未必有洗射虎這樣的武勇,但哪怕是都達到田城、孔熙榮這樣的層次,又能如此悍不畏死的親領兵将沖鋒陷陣,他們要付出多麽慘重的代價,才能攻下雞鳴寨?
即便攻下老龍頭的南坡石寨,他們都付出上百将卒的傷亡,而雞鳴寨遠非南坡石寨能相提并論。
雞鳴寨于龍牙山北坡的位置,與五柳溪分水堰相當,沅江在辰州境内最大的支流辰水便從雞鳴寨北面穿過去。
辰陽很早就置縣,土客籍民衆也很早就對辰水進行治理,栖息繁衍,雞鳴寨作爲其境僅次于辰陽城的第二大城寨,僅寨子裏就有數百番戶居住。
由于辰陽城臨近沅水,客籍勢力相對較強一些,洗氏有心将雞鳴寨當成主寨發展,這些年僅修築城牆都不知道投入多少錢糧。
此時洗英在雞鳴寨集結兩千多番兵,另外在辰水河口、堅固程度不在雞鳴寨之下的辰陽城裏還駐有一千多番兵。
要是雞鳴寨及辰陽城裏的守兵,都如南坡石寨的番兵這般悍勇,他們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将這兩處要沖之地啃下來?
看着孔熙榮走回來,韓謙與馮缭走過去看到他胸口的護心鏡被砸癟進一大塊,将醫師喊過來,确認孔熙榮的胸骨、髒器沒有什麽大礙,才放他下去休息。
“強攻雞鳴寨、辰陽城怕是不行。”馮缭踟蹰的跟韓謙說道。
韓謙現在看似将兵權交出去,但三千多甲卒是他辛苦經營出來,稍有折損,他都會心痛不已——他這時候也更明白有些将領千方百計的保守實力,有時候并非純粹的畏死怯戰,更多的時候實在不舍得這點家底。
他自然不希望看到鄭晖指揮武陵軍去強攻雞鳴寨、辰陽城,但不強攻的話,這仗又該要怎麽打?
此時将南坡寨打下來,番兵殘勇逃往雞鳴寨,鄭晖要召集諸将讨論這一仗的得失,那收拾南坡寨,将老龍峽内堆積的雜木亂石清理出去,以便兵馬能通過老龍峽進入辰州境内,這是韓謙要管的事情。
有馮缭、陳濟堂、杜益君、趙啓等人相助,韓謙并不需要親自過問這些繁瑣的事情,隻是他此時不想幹擾到鄭晖作爲主将的指揮權,才有意耗在這邊,沒有湊到鄭晖召集諸将對戰事的總結檢讨中去。
天黑之前将老龍峽的通道清理出來,武陵軍一部甲卒到老龍峽的北口紮營,一部甲卒入駐到半殘的南坡寨,便不用擔心番兵夜裏敢過來襲營。
天黑時,韓謙又親自跑過來檢查北口的營寨與哨崗,确認有無破綻,這時候鄭晖派人過來請他到南坡寨去。
南坡寨半邊寨牆都被打殘了,寨子裏不多的吊腳寨也被砸塌七八座,粗略的收拾後作爲武陵軍前沿指揮廳使用,也甚是簡陋。
韓謙走進大廳,田城、高紹、林海峥以及張平、鄭興玄、袁國維等人都已經被鄭晖召集過來,行過禮,韓謙就在張平對面的長案後坐下。
“強攻雞鳴寨,怕是武陵軍将卒難以承受那麽慘重的傷亡,我們得要想個計策,将雞鳴寨裏的番兵誘出來!”鄭晖開門見山,直接進入主題讨論後續的作戰計劃。
“鄭大人也是知道我與我父親,爲何要請張大人幫忙,引誘四姓大族強襲鷹魚寨了吧?”韓謙将手攤在長案上,說道,“雞鳴寨周邊的地勢,比鷹魚寨周邊還要險,不利鋪架戰械。所駐的兩千多番兵,要是有今日守南坡寨的兵軍如此悍勇,怕是将武陵軍消耗光,都未必能打下來。雞鳴寨是實實在在的磚包夯土牆,即便是造大型旋風炮,沒有十天半個月,都不要想能打塌一隻角。而兩千悍勇番兵,也不會乖乖守在城裏,坐看我們在寨子外用旋風炮不斷的去轟他們!”
“我們真要老老實實去攻雞鳴寨,要不想有太大的傷亡,少說也要有一個月的時間才有可能啃下來,但潭州在武陵縣境内集結的兵馬,最快卻僅需要五六天便能逆沅水抵達辰陽,”鄭晖說道,“我在想,我們有沒有什麽辦法,将雞鳴寨裏的番兵引誘出來?隻不過我聽說洗英這個人老謀深算,韓大人,你有什麽妙計,能令番兵中計。”
“……”韓謙剛要找說辭推掉這事,鄭晖笑道,“淅川一戰能勝,全賴你設計重挫梁軍精銳,而叙州形勢能這麽快平定下來,也是全憑韓大人奇謀用策。我一闆一眼的統領兵将攻城拔寨,或許還行,但現在顯然不是一闆一眼去攻城拔寨的時候。
見鄭晖說得真誠,韓謙才皺着眉頭認真思慮起來。
韓謙心想洗英十子皆彪勇好戰,隻要老奸巨滑的洗英不在雞鳴寨親自坐鎮,而是洗英的某個兒子守雞鳴寨,還是有可能将雞鳴寨的守兵引出來在野戰中進行殲滅的!
韓謙想了想,說道:“今日守南坡寨的洗射虎,勇武過人,我是吓了一跳,相信大家印象也極深刻,但他勇武有餘,沉穩卻是不足,要不然的話,他今日應該主動放棄南坡寨,而不是差點陷入我們的圍殺之中。倘若洗射虎這次受傷不死,辰州用他爲雞鳴寨的守将,那就容易将番兵誘出來。”
“話是這麽說,應該要怎樣才能叫洗英離開雞鳴寨,而用洗射虎守雞鳴寨?”張平沉吟着問道。
“這個可以如此安排:一方面要誇張我們今天這一仗的傷亡,放出風聲,說鄭大人爲射虎将之勇深爲震憾,以爲雞鳴寨有射虎将守禦,将萬夫莫克,辰州用他守南坡石寨這樣的小寨,實在是大材小用;另一方面水營也應該要出動,我也會多跟水營配合行動,沿沅水而下,襲擊溆浦等地,迫使辰州大姓必須派出足夠重要的人物過去坐鎮,同時我們這邊也分出一部分兵馬到東線,讓辰州誤以爲我們要将雞鳴寨繞過去,降低雞鳴寨在辰州的重要程度……”韓謙說道。
“聲東而擊西,這法值得一試。”鄭晖贊道。
韓謙說道:“洗射虎原本就是雞鳴寨的守将,多方作用之下,洗英要是還不将守寨之權交給他,他們父子二人多半就要鬧翻了。等到洗射虎獨守雞鳴寨時,鄭大人率部出老龍峽,繞過雞鳴寨去攻辰陽城,待攻辰陽城受挫,不得不再撤回老龍峽時,要是洗射虎還能熬住不動手,那我們就隻能老老實實的一闆一眼的去強攻雞鳴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