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他們下一步倘若要強攻辰州番兵所守的雞鳴寨、辰陽城等地,新編入行營的番兵将卒,軍心更将要受到嚴峻的考驗。
除了新募番勇外,之前所編的兩千将卒也不是沒有問題,隻是之前主要是用計拿下鷹魚寨,沒有經曆艱險的戰事,很多問題都沒有暴露出來而已。
、在這種情形下,韓謙更希望韓廷先對潭州進行削藩,先從鄂州出兵進攻潭州,讓他這邊能準備得更充分一些。
然而事情卻未必能盡如韓謙所願。
整個九月,在田城、高紹、林海峥等人的努力下,三營甲卒都在經行緊張而有序的操訓之中,煉鐵場以及兵甲匠坊也全力打造各式戰械。
十月中旬的這一天,韓謙與張平聊着事情,将洗尋樵喊過來詢問諸州山越番戶的一些情況,他父親韓道勳卻從黔陽城派來信使,說袁國維、鄭興玄等人護送鄭晖已到叙州,讓他們回黔陽城相見。
“陛下派鄭晖到叙州來了?”
要不是韓老山的侄子韓東,攜着他父親的親筆信趕過來,韓謙都難以想象鄭晖此時已在黔陽城裏了。
韓謙擡頭看了張平一眼,想看他對此事有什麽看法。
“應是朝廷此時已經決心對潭州削藩了吧?”張平說道。
韓謙笑,知道張平應有其他猜測,隻是這時候不便說出口吧。
鄭晖早初乃是黃州司兵參軍,荊襄戰事後調入郡王府任咨議參軍事,是鄭氏此時除白石先生鄭暢之外,在金陵最爲核心的人物。
鄭晖這時候在袁國維、鄭興玄等人的護送下,穿過潭州的封鎖,翻山越嶺進入黔陽城,絕對不會是通報朝廷對潭州的作戰計劃這麽簡單。
真要那樣,着袁國維翻山越嶺過來傳旨便可以了,勞煩不到鄭晖這麽一個重量級人物如此辛苦的跑一趟。
他們要是不幸被潭州的斥候、眼線盯上,對鄭氏、對郡王府的損失都極爲慘重。
韓謙當下将田城、高紹、林海等人喊過來,吩咐他們嚴守城寨,他當夜便與張平出山,半夜趕到已經将城牆建得有一丈高的臨江縣城裏,草草休息了兩個時辰,天剛亮又乘船趕往黔陽城。
順流而水,速度極快。
韓謙他們午前便進入黔陽城,與鄭晖、袁國維等人再次相見。
“相别将有一年,韓司馬别來無恙啊!”
鄭晖雖然早已換上幹淨的袍衫,但也能看得出他這次過來,吃了很多的辛苦,臉頰上有好幾道被鋒利山石或樹枝劃開的口子。
鄭晖胡子清理幹淨,僅唇上留了兩撇短髭,臉頰卻比去年相别時削瘦許多。
“你們是從鄂州趕過來的?”韓謙問道。
袁國維從上次離開叙州之後,一直都留在鄂州協助沈漾收集潭州的情報,這次是袁國維陪同鄭晖一起過來,韓謙自然有此一問。
“我們從洪州借道過來的,袁老大人八月底從鄂州回到三殿下身邊……”鄭晖說道。
“從衡州、邵州境内過來呀,那吃的苦也不小啊,”韓謙感慨道,“衡州、邵州境内情況如何?”
洪州(南昌)位于鄱陽湖的西南,從洪州往西南走,有斜谷穿過袁州境内裏,能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衡州北部,然後從衡州西部渡過湘水,便是邵州。
而從邵州西翼的武岡縣翻越雪峰山主脈,便到巫水流入沅水的巫口寨,從巫口寨逆水再行三十餘裏便是黔陽城。
這一路過來有一千五六百裏的路途,當中要翻越羅霄山脈、雪峰山脈兩座大山,十分的艱苦跟兇險。
雖然羅宵山脈、雪峰山脈間有驿道相通,但山間的驿道都相當崎岖。
特别是雪峰山脈中南麓連接叙州黔陽縣與邵州武岡縣的驿道更是險僻。
雖然這條驿道西漢時就存在了,也是湘水連接沅水,前往黔中故郡最爲重要的通道之一,隻要沒有戰亂,便商旅不絕。
然而,這條古驿道大多數地方僅匹馬貼着山壁通過。
所以,韓謙不指望叙州兵馬能走這條驿道進攻邵州,也不怕邵州兵馬能過這條驿道威脅到叙州。
這條驿道實在是太險、太長了,随便控制一處要隘,便能将成千上萬的兵馬堵死住。
目前,叙州在沅水與巫水相交的巫口寨,駐以兩百精銳。
巫口寨兩面夾崖而立,兩面緊挨百丈石壁絕嶺,僅東北角有兩百餘步開闊的江灘碼頭,往來的船舶停泊過去,商旅可以從那裏上下,但是想要攻下巫口寨卻是絕難。
當然,邵州兵馬能不惜代價,又或者潭州那裏有大型戰船,能直接從江面進攻巫口寨,也不是絕沒有攻陷的可能。
相比較而言,從洪州西進,經袁州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衡州的道路要好走得多,斷斷續續有一系列的裂谷,分布于羅霄山脈的中北麓。
那裏也是楚軍能威脅、進攻潭州的一條主要通道。
而恰是如此,潭州對羅霄山脈西北麓的通道必然戒備極嚴,鄭晖他們走那條道過來,也是既辛苦又兇險。
算着時間,鄭晖他們九月上旬從金陵出發,水陸相接這一趟走下來,一個月内趕到黔陽城,路途中都沒能怎麽歇腳,也難怪鄭興玄這樣的武将,也是滿臉的憔悴。
當然,韓謙這時候更關注潭州南面邵州、衡州這一個月内的形勢變化。
邵州、衡州雖然并沒有直接納入潭州節度使府的治轄,但邵州、衡州才真正是潭州的後花園。
一方面,邵州、衡州與潭州共處湘江流域,中間又沒有像武陵山脈這樣的雄山大嶽相隔,一些分散的低矮丘陵帶,還不能阻礙三州在地勢上渾成一體。
更重要的一點,邵州、衡州兩地所任的刺史,皆是馬氏的舊将。
在早年馬氏爆發内亂,馬寅不得不投附天佑帝楊密,請大楚出兵平定叛亂之前,不僅洞庭湖沿岸的嶽州、潭州、郎州,南部的沅水及湘水沿岸的邵衡辰叙靖桂諸州,也都是馬氏的轄地,勢力一度延伸到黔陽故郡、桂林故郡的境内。
早年的叙州刺史,也是由此時出任朗州刺史的馬元衡擔任。
隻是馬元衡當年在叙州橫征暴斂,極不得民心,最終在馬氏内亂期間,被四姓聯手驅逐出叙州,不得不到潭州投附馬寅;金陵也得以往辰、邵兩州派任刺史。
雖然作爲請天佑帝楊密出兵的條件,邵、衡兩州在馬氏内部叛亂平息後,從潭州分離出去,名義上歸金陵統轄,但這幾年這兩州的刺史及長史、司馬等主要官職,都受到馬氏舊将或地方土籍大姓掌控。
因此,天佑帝也并沒有指望短時間内在邵州、衡州兩地紮進什麽釘子。
韓謙之前主要通過派斥候滲透到邵州、衡州兩地,刺探當地的反應,去推測潭州内部的警惕程度。
當然,鄭晖、袁國維他們親自穿過邵州、衡州過來,感受自然會更深。
“職方司在潭州潛伏的密探,八月底就确認潭州已經秘密遣使往蜀國、梁國尋求援助,而邵州刺史趙勝、衡州刺史羅嘉也于八月底之前,遣嫡子入潭州遊學!緊接着辰州刺史王梁染疫身故的消息随後也傳到金陵,也是如此,陛下才令我等趕來叙州,與防禦使、與韓司馬彙合。”鄭晖直接說出是韓謙所偵察不到的情報。
韓謙還以爲是金陵在已經知道他們已攻陷鷹魚寨消息之後,鄭晖才從金陵出發到叙州來,沒想到路途阻隔,消息傳遞不便,卻是潭州八月底的動作以及辰州刺史王梁猝然身故的消息,最終令天佑帝決斷派鄭晖到叙州來。
左司百餘精銳斥候要麽編入行營擔任武官,要麽編入工辎營或諸曹擔任基層胥吏。人力時有窮,韓謙僅掌握這點人手,此時也沒有辦法對潭州進行更深層次的情報刺探;甚至往金陵、鄂州傳遞信息,也是隔兩個月才派出一撥信使。
聽鄭晖這麽說,韓謙猜測潭州應該是趙直賢、譚育良回去後就迅速做出決斷,心裏也是微微一驚,跟父親韓道勳及張平感慨說道:
“潭州要比想象中來得果斷啊!”
韓謙還以爲放趙直賢、譚育良二人回潭州,多多少少應該能有些迷惑作用,但目前看來,潭州在趙直賢、譚育朗放歸後,已經在做最壞的準備。
邵州趙勝、衡州羅嘉都遣子入潭州爲質,這差不多也意味着不可能僅憑着天佑帝一道谕旨就和平削藩了。
雖然韓謙對此也沒有多大的期待,但想到戰事将起,湘湖大地又将一片血海,莫名的有些不忍起來。
當然,鄭晖說這麽關鍵的情報,乃是職方司的密探刺探得,這也透漏一個極關鍵的信息,那就是密謀削藩一事,天佑帝已經叫牛耕儒及趙明廷等安甯宮一系的人知悉其秘了。
不過,韓謙相信天佑帝此時的掌控力,安甯宮及太子一系應該還不敢動什麽手腳。
“叙州要比我們在金陵裏時所知的情況好得多,陛下的秘旨在防禦使大人那裏,還請韓司馬、張大人先看過後,我們再議其他事。”鄭晖說道。
韓道勳這時候從袖口裏拿出貼身收藏的谕旨,遞給韓謙、張平一閱。
鄭晖九月上旬從金陵出來,還不知道韓道勳、韓謙父子已經徹底控制住叙州的局勢,直到前日進入黔陽城,才知道叙州的形勢要比他是最初所預料的要好得多,但他看着韓道勳将秘旨遞出去時,心髒卻還是提到嗓子眼。
這一刻,鄭晖瞥了一眼站在韓謙身後的馮缭,韓道勳、韓謙毫無顧忌的在叙州讓逆臣之子參知密事,他實在是有些擔心韓家父子有可能抗旨不遵。
而韓家父子真要是抗旨不遵,他以及朝廷恐怕是都無計可施。
韓謙心情平靜的與監軍使張平一起看過這道由鄭晖新帶入叙州的秘旨。
天佑帝在這道秘旨裏下令要在原叙州防禦使府的基礎上,正式設置武陵軍防禦使府,将原朗州武陵縣以南、武陵山脈東麓及南麓、包括辰州、叙州兩州主要轄縣在内的區域,其軍務防禦等事,都納入武陵軍防禦使府的管轄之下。
除了他父親韓道勳繼續擔任防禦使兼叙州刺史外,鄭晖出任武陵防禦副使,并頂替八月下旬“染疫猝死”的王梁出任辰州刺史,天佑帝命令叙州兵馬需在最短的時間内,護送鄭晖進入辰州任職。
張平看過秘旨,也沒有看誰,而是平靜的将秘旨遞還給韓道勳貼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