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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番民

洗尋樵年紀都不到三旬,因爲與其父洗真關系不睦,在族中也未掌握過實權,是其父在鹿角溪畔死于潭州将卒的刀劍之下,他才在那樣窘迫的處境下繼承洗氏酋首的位子,之後被困龍橋寨月許,随之又被迫投降囚于黔陽芙蓉園裏。

解除軟禁,剛到新置還一片荒涼的臨江縣落腳兩天,突然有一隊人馬過來,說州司馬韓謙要見他,洗尋樵也隻能惶然與妻兒告别,換了一身長衫,随來人一起進山。

臨江縣城選址處還一片荒涼,但沿沙河往大灣口深處走,便能看到新建的宅院屋舍越發密集,沙河兩岸開墾出大片的糧田,長起豐茂的莊稼,還有不少青壯正在開挖新的灌溉支渠,似乎要将大灣口這一片都改造成水澆地。

叙州地廣人稀、山多地少,特别是大大小小的番寨也開墾大量的糧田,但多在山間,水澆地卻少。

也就這兩年刺史韓道勳先在黔陽縣境内,教導客籍民從利用坡度較緩的山地,建造梯田陂塘,一步步将山間的旱地改造成水澆田,甚至将水稻種到山間去。

抵達山腳前,洗尋樵也看到連接五柳溪與沙河的新渠,看到五柳溪的分水堰與攔河溢水堰。

雖然在這些水利工程建成後,站到高處,稍知緻世緻用之術的人,便能将裏面的道理看清楚,但新渠位于龍牙山外圍的丘陵處,地勢多少有些高低不平,在三四個月的時間内,一下子将新渠分段開挖出來,那其實就意味着每一段渠道的高低落差,都是事前測算好的。

洗尋樵也自诩爲飽學之人,卻不知道韓家父子是如何做到這點的。

新渠有修造一段長三百餘步的暗渠,穿過一道土山。

這道土山僅有三四十米高,東西僅三四百米寬,但南北卻有五六裏綿長,是沙河與五柳河的天然分野。

繞過這座土山,新渠工程量要增加一倍,從土山之中開挖明渠也不現實,最後是用井渠法,将兩端的新渠貫通起來。

這也是洗尋樵之前所難以想象的複雜,暗感或許中原的修堰之法,确有過人的地方。

沿着五柳溪西岸拓寬過的驿道進山,二十裏外便是整饬一新的龍牙城,看過龍牙城内兵馬雲集的模樣,洗尋樵倒是能想象北面雞鳴寨等辰州大姓心裏所承受的壓力。

被人帶進寨廳,洗尋樵看到寨廳中央擺着一張巨案,韓謙正将袍襟系到腰間,整個人爬到巨案上,正比對着手邊的圖冊,将河砂混和不知爲何物的水液,塑成山水之形,隐隐看着像是沅水流經辰州的地勢。

臉面光潔無須的監軍使張平、臉色臘黃的田城、馮缭以及在叙州早就有豔名的奚夫人站在一旁,饒有着興緻的看着巨案上的山水之形,沙盤要比地圖更爲直觀的将辰州的地勢顯現出來,幾條關鍵的進兵通道、要隘以及此時辰州大姓勢力的兵馬聚集點,也都一目了然。

韓謙看到洗尋樵被帶進來,指着牆壁旁的座椅說道:“你先坐着歇息,待我将這點事先忙完。”

洗尋樵行了一禮,站到一旁,也不敢擅自坐下。

過了一會兒,韓謙才将手裏的事情忙完,爬下沙盤,招呼洗尋樵走到近前,單刀直入的說道:“辰州刺史王梁染疫身故之事,想必你也應該聽說過了,你有什麽想法?”

洗尋樵微微一怔,暗道這是他此時應該關心的事情嗎?

趙庭兒端水過來,韓謙一邊洗手,一邊跟洗尋樵說道:“朝廷計劃今年冬天就要革去馬寅潭州節度使之職,以防潭州生變,秘旨使我父子二人整饬叙州兵馬,以便到時候能從叙州出兵,夾擊潭州——我聽聞洗大人熟讀兵書,不知道洗大人以爲在當前的形勢,我們要如何才能對潭州進行有效的鉗制?”

洗尋樵嘴巴張了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看到監軍使張平跟韓謙站在一起,他自然能猜到張平與韓家父子串謀設下陷阱,引誘四姓進攻鷹魚寨,但怎麽都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韓謙繼續問道:“辰陽縣令洗英,與洗大人乃是一族,洗大人覺得洗英有多大可能,會聽從朝廷的令旨行事?”

辰州洗氏乃是百餘年前從叙州洗氏分拆出去的一支,目前在辰州發展出來的勢力,甚至比叙州洗氏還要強盛,目前龍牙城北面的雞鳴寨以及到沅水江畔的辰陽城,都是辰州洗氏所控制的勢力範圍。

要單單一個洗氏,韓謙還不用擔憂什麽,畢竟辰州洗氏控制番民一萬三四千口,能組織千餘精銳番兵已經是極限了,但目前雞鳴寨聚集的番兵已經達到兩千人,此外辰陽城還有千餘番兵聚集。

辰州土籍大姓暫時還不敢擔下刺殺刺史王梁、叛變造反的罪名,也就沒有公然推洗英出任辰州刺史,但此時聚集辰陽縣境的三千番兵受洗英指揮,卻是已經确認的事實。

此外,潭州在武陵集結的兵馬也超過五千。

洗英此時未必會迎潭州兵馬進入辰州,但倘若他這邊正式進攻雞鳴寨,洗英見抵擋不住,則必定會迎潭州兵馬南下協防。

潭州集結于武陵的兵馬,即便逆水而上,四百裏不到的水路,抵達辰陽縣也僅需要四五天的時間,韓謙此時還沒有自信在四五天内,以一倍不到的兵力将防備嚴密的雞鳴寨攻下來。

韓謙就想着能不能從其他方面,對辰州大姓勢力進行分化。

韓謙他們紮根叙州的時間畢竟太短,而馮宣等人之前在山越番戶裏的地位又低,接觸的層次不夠,還得是洗尋樵這些人,對洗英等辰州番民酋首的認識有可能要更深刻一些。

洗尋樵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爲何楊再立、向建龍被撇在沙河河口,而是他被帶到龍牙城來?

說到底楊再立、向建龍等人不管知不知道秘旨之事,他們明面上都不敢再反抗韓家父子,内心深處卻巴不得洗英在辰州聚集番兵,能盡快重創韓家父子,将韓家父子驅逐出去或者直接殲滅,到時候他們即便要依附于洗英,要對洗英俯首稱臣,但叙州恢複土客分籍的舊觀,他們也能恢複大姓酋首的地位。

作爲能主宰上千寨奴性命、統治大小數十座甚至上百座番寨的土皇帝,怎麽都要比看到州縣長官納頭而拜的鄉宦強出太多。

隻是,這是他洗尋樵想要看到的嗎?

不管其他,就算辰州出兵驅走韓家父子後,叙州這邊恢複土客分籍的舊觀,他的幾個兄弟能附庸他,讓他坐穩叙州洗氏族首的位子?

到時候叙州洗氏内部嚴重分裂,是不是會重蹈十多年前奚氏的悲慘命運?

洗尋樵回過神來,看到監軍使張平、田城、馮缭、奚夫人以及韓謙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才恍然驚覺過來,他沉默的時間太長了。

“洗氏百餘年前,分出兩支,一支遷入辰州、一支遷入靖州,但這些年并無密切接觸,洗英是否眷顧朝廷的恩義,尋樵确實不知。”洗尋樵略帶慌亂的說道。

大楚開國才十五年,名義上恢複對辰叙諸州的統治,也才五六年,朝廷即便有恩義,這邊的大姓勢力也不可能感受得到。

見洗尋樵不願意多言,韓謙也不勉強他,說道:“路途勞累,洗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韓謙暫時也沒有讓洗尋樵離開龍牙城的意思,而是吩咐馮缭安排一套院子,讓他暫時先住下來。

看着洗尋樵随馮缭離開的身影,張平感慨的說道:“洗尋樵還是顧忌重重啊!”

“那是當然,我以詐計誘四姓與潭州兵馬兩敗俱傷後,才控制叙州形勢,在别人看來,純屬取巧。洗尋樵也不以爲我們在叙州有什麽根基,他這時候出力助我們,不得擔心我們有朝一日被驅逐出去,他會受到清洗?”韓謙笑道。

韓謙對洗尋樵的反應并不意外,要是洗尋樵這時候表現得太積極,反倒會叫他心裏打鼓,洗尋樵作爲閑棋冷子,能發揮作用更好,不能發揮作用,也沒有什麽損失。

再者他将洗尋樵留在龍牙城,多多少少會叫楊再立、向建龍心裏多些忌憚,至少在這時候不敢在背裏搞什麽動作。

“我們什麽時候強攻雞鳴寨嗎?”田城問道,他不覺得有不戰而降洗英的可能,更希望做出強攻雞鳴寨、出兵踏入辰州境内的準備。

韓謙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先看鄂州那邊的準備情況吧!”

韓謙想着朝廷先對潭州進行削藩、郡王府在鄂州先對嶽州出兵,這樣潭州的主力将先被牽制在北線,他這邊再出兵進攻雞鳴寨,把握更大一些。

要不然的話,他這邊出兵太早,洗英迎潭州兵馬入辰州,他們又不能第一時間攻下雞鳴寨、辰陽城,叙州有打消耗戰的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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