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放官俸或賞賜,可以發放柴炭米面、絲綢絹布,可以賞賜庭園宅田,甚至可以說賞奴婢歌姬,但沒有說賞一艘帆船的。
韓謙最終還沒有将馮家船隊都接下來,那樣的話,目标太大,痕迹太明顯,最終接手二十艘大型帆船,使得十月底集中到雁蕩矶的船隊運力提高到七萬石。
馮家船隊絕大多數選用還是雇工,但每艘船上掌事的則都還是馮家培養的奴婢或部曲,爲保證對這些人的控制,其眷屬家小都住在金陵,住在馮家伸手能控制的眼鼻子底下。
也就是說,叙州船幫的運力一下子擴張到一倍多,都不需要從叙州額外調艄工水手,僅僅是從馮家聚集到雁蕩矶不知何去何從的奴婢裏雇傭便足夠了。
船幫護衛則可以從馮府的家兵部曲中招募。
這一點看上去很理所當然,畢竟這麽多的奴婢、部曲,從踏出馮家府邸那一刻起,理論上就都是身份自由、身無餘财的流民,但涉及到人心,很多事情就會變得複雜。
一方面馮家人會習慣性的繼續将這些奴婢、部曲視爲馮家的私産,另一方面這些自感無依無靠的奴婢、部曲,對馮家人還有心理依存的慣性。
韓謙想要悄無聲息的将所有人都騙去叙州,而且要讓整件事在外人眼裏看上去,像是所有馮家人及奴婢、部曲都自願去叙州,以及到最後馮家絕大多數的奴婢、部曲最終都交由他來接手,很多事情便需要馮缭、馮翊、孔熙榮他們暗中配合。
借條的作用主要是誘騙。
韓謙是要通過馮缭告訴那些擔憂到叙州後會落難的馮家人,作爲贖回借條的代價,韓家會在叙州給他們準備好田宅;當然了,誰都不要指望他這邊會如實歸還欠款。
就像是馮家還有最後一批被漏過的财産,但唯有到叙州之後才能兌現。
對那些實在不願去叙州,想着在附近投靠親友的馮家人,這時候就會拿李騎驢的事情進行恐吓,暗示馮家人倘若留在金陵附近,極有可能還将會受到迫害。
這種種事情做完之後,韓謙從馮家奴婢裏招募護衛、船工,才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而到離京限期的最後一天,馮府上下五千四百餘人拖兒帶女、哭哭啼啼的登上叙州船幫專門準備的三十六艘船,随同底艙所裝的三萬石糧食,從雁蕩矶起航,離開金陵,往叙州而去。
看着莊院裏人去院空的狼藉,韓謙又乘一艘烏篷小舟趕去對岸的永春宮莊園。
韓謙走進莊園,看到三皇子在沈漾、鄭晖的陪同下,正登上湖石壘砌的假山眺望船隊揚帆進入長江的情形;十數侍衛都遠遠站在一旁。
沈漾、鄭晖看到韓謙過來,臉色都頗爲陰郁。
韓謙心裏一笑,沈漾、鄭晖不知道奚氏族人、不知道他與潭州就地禁之事所達成的交易,但就僅僅是這麽多的馮府中人,一起遷往叙州,心裏對他有所憂慮,也是理所當然的。
要不然的話,沈漾、鄭晖反應就太遲鈍了。
“韓師,我正打算派人去請你過來呢!”楊元溥頗爲高興的招呼韓謙道,“韓師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金陵?”
聽到三皇子這話,沈漾、鄭晖心裏都是咯噔一跳,看向韓謙的眼神頓時又銳利了幾分,心想三皇子怎麽就如此信任韓謙,這時候怎能放韓謙離開金陵?”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沒有陛下的秘旨,沈大人、鄭大人怕是不會同意讓我将田城等人的眷屬一起帶走啊,更不要說五百左司子弟了!”
沈漾、鄭晖嘴巴張大在那裏,難以想象馮府奴婢遷往叙州,竟然是陛下定下的密謀,雖然近旁沒有他人,鄭晖還是下意識壓低聲音問道:“陛下下一步要對潭州動手?”
鄭晖、沈漾都不是蠢人,韓謙與三皇子都透漏如此關鍵的信息,他們還想不到這點,就不要指望能坐穩此時的位置了。
其實刺客夜闖郡王府一案,令他們心裏也存很多的不解,再看到這大半個月真真假假的消息,以及馮府中人這次都去了叙州,就已經起疑這一切乃是韓謙的密謀。
這一刻他們心裏憋了好久的疑惑總算是得到解答,但同時又反過來擔憂韓謙、韓道勳父子倆在叙州僅掌握這點力量,待朝廷對潭州動手裏,能發揮多少作用。
當然,他們是不知道潭州借地禁滲透叙州以及奚氏族人的事情,但這兩件事對韓謙整合叙州的作用是相互抵沖的,也就不影響他們的判斷。
韓謙當然是希望在叙州能直接湊足五六千精銳戰力,但這又是不現實的,畢竟各方面都不能表現得太遲鈍,要不然破綻就大了。
所以除了這次遷往叙州的馮家奴婢、部曲外,韓謙接下來隻能一次性帶上左司斥候、韓家在金陵的家兵、奴婢以及五百左司子弟走,同時還要将田城、高紹、林海峥等左司主要武官的眷屬家小帶上。
這麽一來,韓謙便能在叙州整合出兩到三千人的精銳戰力,而同時使整件事看上去就像是一次密謀已久的潛逃。
這時候就需要沈漾、鄭晖二人的配合。
在護軍府的管控之下,田城等人一旦不經通報就将眷屬私自帶出金陵,就會以最快的速度上報到沈漾,這時候就需要沈漾幫着拖延時間。
而五百左司子弟更是現在就需要找到合适的借口,直接從桃塢集調到永春宮莊園,以便韓謙在潛逃時,能一次性“騙”走。
不過在潛逃事件發生之後,天佑帝會以西南邊陲安定爲借口,默認韓家父子“割據”叙州的事實,甚至會将更多的左司眷屬送往叙州,以示誠意。
這麽做,是幫韓謙穩定住左司将卒的情緒,成爲控制叙州的中堅力量,同時這也是要誘導潭州誤判天佑帝及朝廷的軟弱,放松他們對朝廷的警惕。
不過,最遲到明年秋後,韓謙必須在叙州完成整合,配合金陵對潭州的用兵。
在韓謙跟沈漾、鄭晖二人解釋瞞天過海之策的來龍去脈之後,楊元溥這時候又懷裏将父皇所拟的秘旨出示給沈漾、鄭晖二人,之後便交給韓謙貼身收藏。
韓謙需要有這道秘旨說服他父親,同時他憑借這道秘旨,名義上不僅能調用叙州一切資源,還能節制辰州以及沅州上遊的黔中州縣配合行事。
當然了,這隻是給韓謙必要時應有的大義名分而已。
辰州刺史好歹還算是朝廷委派的流官,黔中諸州則都是羁縻州,哪裏可能會聽韓謙的招呼?
最多是在韓謙收拾叙州土籍勢力時,憑這道秘旨對控制這些州縣的豪族,可能會有一個阻吓的作用。
“馮族西遷一事,府裏已經有所議論,韓大人動身,宜早不宜遲。”鄭晖看過秘旨的内容之後,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念又說道。
這次馮氏這麽大規模的遷徒,而且都是對朝廷有怨恨的人遷往叙州,一點含沙射影的議論都沒有,那才叫奇怪呢。
不過目前隻是在私下議論,還沒有人去揭蓋子,所有的計劃自然還能照常進行,但誰能保證拖多久,沒有人直接上書參劾韓家父子心存謀逆之意?
到時候天佑帝要是還繼續裝瞎的話,潭州還能不回過神來?
所以在鄭晖看來,韓謙的“潛逃”必須要在那個之前進行。
“現在盯着我這邊的,有太子那邊的人,也有信王那邊的人,他們多半是希望殿下這邊能鬧出點大亂子,所以時間還是有一些的。”韓謙笑道。
鄭晖一笑,沈漾則是一歎。
要是三皇子麾下頭号謀臣“潛逃”,就算是爲了朝廷的顔面,天佑帝最終以默認韓家父子割據叙州的姿态,對外部掩蓋掉這樁“潛逃”醜聞,但在内部對三皇子的打擊可以說是緻命且慘烈的。
在最後的真相沒有揭開之前,所有的王公大臣,幾乎都不可能再去支持三皇子登基。
在這樣的前提下,信王及太子那邊,這時候即便察覺到這邊的異常,也多半會選擇坐觀其變。
這樣就徹徹底底助韓謙完成一次完美的“欺上瞞下”,而使潭州落入陷阱之中而難覺察!
鄭晖笑是他瞬時猜到韓謙的意圖,沈漾歎是派系之争已經令很多人忘卻效忠的是大楚了。
當然了,鄭晖、沈漾不是沒有想到韓家父子有趁勢割據叙州的可能,但從大局考慮,以一個本來就不在朝廷控制之下的叙州,以搏整個洞庭湖的精華地域,怎麽都是值得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