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真正想要跟韓謙說的話、問的問題,并沒有辦法在這麽多人跟前問出,那還不如讓這些異鄉來客,更多感受金陵的熱情跟關切。
韓謙能感受到他離開四個多月,三皇子又成熟許多,很難想象他僅僅是十五歲的少年,就隐然有一種能掌控局面的能力,人也顯得更穩健、更從容。
晚宴過後,馮翊、孔熙榮就熱情拉楊欽、馮宣、馮璋、高寶等人去晚紅樓長見識去。韓謙還要留下來商談事情,特地拉住馮翊他們,吩咐道:“金陵專坑外鄉人的詭局很多,你要招呼好、照顧好馮爺他們……”
金陵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溫柔鄉、銷金窟,韓謙目前還是要極可能穩住四姓,馮璋等人是他要放回叙州山山水水的播種機、宣傳喇叭,還是需要将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好。
聽韓謙這麽說,馮翊就忍不住有些小失望,他這些天苦練賭術,在金陵公子哥圈内可以說已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還想在從叙州來的外鄉人身上施展一下拳腳呢。
馮翊他們離開後,三皇子請剩下的衆人到内宅潇湘閣而坐,很快信昌侯李普便登門拜見,這時候三皇子妃李瑤也出來與其父李普相見。
三皇子妃李瑤還是稚氣未脫的清秀少女,也要比半年前相見時成熟一些,看得出她與三皇子楊元溥的情感頗笃,坐在一旁陪着說話,眼神相接,有着少男少女情窦初開的樣子。
閑聊片晌,在信昌侯李普示意下,楊元溥就毫無客氣的朝侍立一旁的郭榮說道:“郭大人操勞一天了,我與嶽父及韓謙他們喝茶,你們無需再在這裏伺候,先退下去歇息吧!”
雖說臨江侯府的内部事務,主要還受内侍省控制,包括郭榮、宋莘乃至其他侍候在楊元溥的宦侍及宮女,都是内侍省派出的人,但在三皇子楊元溥大婚之前,在李知诰的主持下,侍衛營就進行過重整。
至少在臨江侯府内部的事務上,已經不再是郭榮、宋莘兩人說得算了;楊元溥有什麽事要辦,可以繞過郭榮、宋莘,直接吩咐陳德、柴建、李沖從侍衛營調動人手。
在韓謙離開金陵之後,楊元溥也謹記韓謙的吩咐,幾乎每天都堅持出城到屯營軍府聽從沈漾講授課業,也同時參與龍雀軍及屯營軍府的治理。
即便還是少年,楊元溥也是威勢漸重。
楊元溥此時要将無關人等遣開,留韓謙他們在潇湘閣秘商事情,郭榮、宋莘等人也隻是微微一怔,最終還是恭順的離開了。
“你在信裏說要在叙州吸引流民遷入,又要擴大叙州與金陵的商貿,你這次率船隊回來,潭州怎麽會輕易放你們從洞庭湖過境?”郭榮、宋莘等無關人剛離開,信昌侯李普便迫不及待的問出來。
韓謙每隔半個月便會派人送一封書信回金陵交待近況,但也有些事隻能口口相授,絕不能輕易寫入書信裏。
信昌侯李普他們在金陵自然是積累了一肚子疑惑。
“明日将随船運往屯營軍府的五千石粳米以及臘肉、鐵料、拓木、皮革若幹,價值三百萬錢,實是潭州所贈……”韓謙手撐着身前的桌案,見信昌侯李普并沒有将陳德支走,雖然猜測不出李普他們有沒有讓陳德知悉晚紅樓的存在,但他還是直接将放開地禁吸引流民湧入叙州以及默許潭州滲透叙州以換取潭州不封鎖通道等事,都說了出來。
韓謙甚至也不隐瞞奚荏身世以及馮宣、高寶二人暗中爲他所用的事實,包括他不得不在沅水船頭當衆斬殺季昆……
“……”信昌侯李普、李知诰、柴建、李沖、陳德等人,皆是目瞪口舌,這時候才知道韓謙在信裏所寫,隻是冰山一角,而隐藏在水面之下,是他們都料想不到兇險暗流。
信昌侯李普、李知诰沉默着沒有吭聲,努力消化韓謙所說的這些事情,也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将心裏諸多疑惑消彌掉,很多事情都解釋得通了。
陳德臉皮子禁不住抽搐起來,盯着韓謙的眼睛,厲聲質問道:“你可知道陛下最爲防備潭州,你父子二人在叙州沆瀣一氣、坐看潭州勢大,要是叫陛下知道這事,你叫陛下如何看待我們?”
陳德除了嗜賭易誤事外,腦子還是相當清楚的。
韓道勳當初大鬧朝會叫天佑帝震怒異常,說到底還是誤會韓道勳當時的舉動是助壽州擴張實力,他實難想象一旦他們爲了奪嫡而不惜與潭州勾結的事情,傳到陛下耳中,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陛下震怒之下,會不會直接剝奪三皇子繼位的資格?
“那便不要叫陛下知道便是了。”韓謙看向信昌侯李普、李知诰等人,淡然說道。
信昌侯李普知道韓謙的意思,晚紅樓與信昌侯府到底什麽圖謀都還隐藏在水面之下呢,世妃及三皇子都不惜要借這邊的力量成事,這時候倘若都變得畏手畏腳,反而不敢跟潭州交易了,那不如大家拍拍屁股回家抱孩子去得了。
“你這事應該派人回金陵與我們商議的。”柴建忍不住責怪韓謙擅作主張。
“季昆爲我所殺,職方司的密間便退出叙州,但我并不能确保在叙州之外,我派出的信使不會落入他們的手裏,也無法确保有誰真能扛過他們的嚴刑拷打。”韓謙說道。
“叙州局勢複雜,土籍大姓對朝廷派出的官員極爲排斥,王庾之死又确有可疑之處,在趙明廷又派季昆這員幹将過去攪局的情況下,孩兒過去也未必能比韓謙做得更好。”李知诰沉聲說道。
他不希望将相别數月後的第一次秘議,變成對韓謙的聲讨大會,而像韓謙這般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他們這邊實在是太緊缺了。
而韓謙這次帶回來這麽多的物資,也确實能讓他們緩上一口氣。
“但怎麽都不該留下親筆字據,”李沖還是覺得韓謙有些細節不夠周全,留下字據是授以予柄,事情一旦敗露,他們将沒有絲毫替自己辯解的機會,“要沒有字據,事情即便敗露,也隻需要承擔不察之責。”
韓謙心裏冷冷一笑,誰他媽都是聰明人,當真以爲潭州五百餅金子是那麽好拿的,當真以爲潭州衆人都是蠢貨?不過,他也看得出,李知诰的威勢,還不足以令李沖閉嘴。
“在安甯宮眼皮底下,韓師爲我等謀成龍雀軍,叙州的局勢,我相信一切都在韓師的掌控之中。”楊元溥打斷李沖的話,直接說道。
比起他人的瞻前顧後,三皇子楊元溥到底也是少年心勝,他更喜歡韓謙以奇謀勝,而之前也确實是韓謙用謀才得以打破僵局。
叙州的局面有多困難,楊元溥此時也充分了解到了,多次與嶽父他們商議,大家也愁容滿面,都說韓道勳、韓謙過去想破局立足會很艱難,甚至都完全不知道韓道勳在叙州能給他們多大的援助,現在的局面,至少比在韓謙回來之前他們所憂慮的要樂觀多了。
楊元溥也不滿陳德、柴建、李沖他們這時候又變得怕東怕西,去質疑韓謙的決斷。
韓謙感激的朝三皇子行了一禮,略加解釋的說道:“我不授人以柄,不足以安潭州的心,從叙州到金陵,就不會那麽通暢——而此事雖然是隐患,但潭州即便有異心,也必然是在等金陵生出變亂;而到時候,韓謙是不是暗中與潭州勾結,殿下一言而決之,何懼他人言?”
信昌侯李普輕輕吐了一口氣,韓謙說到這裏也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所謂的把柄,潭州在金陵發生變亂之前不大可能會拿出來要挾他們,而真要三皇子争嫡成功、繼而登上帝位,始終還是要解決潭州的問題,這張字據又能算什麽?
難不成天佑帝在創立楚國之前,所承諾下來的諾言以及私底下對其他勢力的拉攏甚至讨好,此時還能是天佑帝被問責的把柄不成?
關鍵還是要掌握絕對的硬實力;一切陰謀詭計,也隻是爲了掌握更強的硬實力。
叙州的局勢已經明了,至于局勢爲何到這步,三皇子楊元溥也不讓衆人質疑,那接下來便是讨論要如何推動叙州的局勢,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馮宣、高寶那邊作爲暗中部署的棋,信昌侯李普也不想過多幹預,以免露出太多的破綻,但叙州那邊既然已經放開地禁,而楊欽也要在叙州重建楊潭水寨,特别是船幫後續的建設,他這邊都要安排一部分人手進去。
畢竟叙州船幫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都很可能是他們所能唯一直接掌控的水上戰力。
對信昌侯李普的要求,韓謙也是完全同意,他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下去。
再說他已經将楊欽引薦給衆人了,過了今夜,他也建議很多機密之事的商議,可以直接讓楊欽參與進來。
見韓謙并沒有仗着三皇子寵信,獨攬左司的意思,李普也是稍稍放寬心,談起梁國此次正往穎川舊郡陳州聚集兵力的新動向。
左司目前才沿着長江、沅水進行布局,根本無力兼顧偵察梁晉兩國的動靜。
監視敵國動向,乃是樞密院職方司的職責。
此外,壽州、楚州方向,也都會往境外派出斥候秘探收集情報,多方消息印證,梁國自八月底就有往陳州聚集兵力的迹象,淮河中上遊在今年秋冬,有可能會爆發戰事,金陵這邊在确認這些消息之後,也在積極的進行應對。
内外局勢的變化總是彼此牽連的,邊境上最新的動向,信昌侯李普他們也是要及時通報韓謙這邊,以便左司做出相應的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