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即便是招募進探子房的初級探子,都未必知道秘曹左司的真面目,更不要說那些編入匠房的工匠了,但兵房的精英斥候在三皇子巡視屯營軍府的當晚,便被韓謙召集起來,告之秘曹左司籌立及籌備的使命。
雖然這些新募斥候裏,也有不少人心裏都很清楚三皇子實在不是什麽好的效忠對象,但對他們來說,是壓根沒有選擇餘地的。
韓謙在頒布兵房賞罰例之後,就使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人率領大多數的兵房斥候西進。此時聚集到這座尼姑庵裏的十五六人,還隻是這批西進人馬的一部分。
雖然這批人都完全沒有時間接受嚴格的教導、訓練,但他們對此行的目的,是完全清楚的,也清楚這一次任務失敗的後果,後果會有多嚴重,也就不敢心存懈怠。
“靈貓,你來說幾句。”多名斥候慫恿一名精瘦漢子說幾句,應對韓謙的詢問。
靈貓隻是那精瘦漢子的诨号,本名叫高紹,三十歲剛出頭,是京兆府溧陽縣人,早前在越州節度使董昌軍中就是一名遊哨斥候,擅騎射,有飛檐走壁之能,因此才有靈貓的诨号。
董昌敗亡後,高紹作爲俘兵雖然被放歸鄉裏,但田宅都被征沒,其妻染疫,一家人連佃戶都做不成都被舊主趕出田莊,隻能淪爲流民。
雖然相處大半個月,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人,都表現出超越他們年齡的沉穩跟成熟,潛伏山野、斥候敵情也都有闆有眼,但他們的年齡還是偏小,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還是不足以令其他老兵油子,就十分信任的以性命相托。
他們隻是懾于韓謙的高壓震懾,不再敢随便違擰、疏怠趙無忌等人而已。
這些新募斥候雖然祖籍地比較雜,但誰更有能耐,誰的江湖聲望、地位更高,他們互相之間早就打聽清楚,而在這種關鍵行動上,也更傾向聽從他們所信任的人的意見。
韓謙也便朝靈貓高紹看過去,他注意到高紹看了田城一眼,見田城沉默不語,才沉下心思去組織話語。
韓謙看得出在這群新募斥候之中,高紹更爲尊重田城的地位跟聲望。
“大人說過趙明廷他們的陰謀,是要阻止老大人去叙州赴任,但趙明廷的陰謀不敢公開,最大的可能也隻是派出密間盯住老大人的行蹤,然後通知跟他們有勾結的江匪山寇動手,”靈貓高紹沉吟片晌說道,“池州是大老爺的地盤,雖然大老爺跟老大人不是很和睦,但池州應該不是趙明廷他們選擇動手的地方。我們要是現在就出手捉住趙明廷派出來的密間,打草驚蛇之後,想再搞清楚他們在池州以西的部署,就會變得困難。”
韓謙點點頭,暗感高紹、田城這樣的人,經驗果然更爲老道,考慮事情能更深入一層,說道:“無忌、田城、高紹、希堯,你們四人現在随我走。我父親所乘坐的船,夜裏會再次出發,明天應該會出現江州城下,我們在之前,要趕到江州!”
江州往西就是鄂州。
而鄂州往西的嶽州、潭州,乃是潭州節度使馬寅的地盤。
雖說馬寅在天佑四年之前,因爲内部一場叛亂,導緻實力大損,不得不舉族投附天佑帝才得以鎮壓叛亂,重新繼續坐穩潭州節度使的位子,雖然馬寅這些年來,對金陵向來表現得恭順,但至少還保持半獨立的地位,輕易不會讓樞密院職方司的勢力肆無忌憚的滲透進去。
另外,韓謙相信馬寅心裏也不希望金陵加強對潭州以南、以西州縣的控制,也或許内心深處更希望大楚能生亂,從而使他能擺脫金陵的控制,但馬寅是一個相當小心翼謹慎的人,或許是恰恰有這些見不得人的心事跟想法,那他就更不希望去惹得天佑帝的注意,那他就應該更不希望叙州刺史赴任途中遇刺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潭州的地界。
所以韓謙最爲擔心的地點,實是江州、鄂州兩地。
韓謙目前能肯定的是趙明廷确定有派出人馬欲對他們不利,而趙明廷派出的人馬并不多,就有理由相信趙明廷極可能會聯系江鄂之間的江匪湖寇,對他父親所乘的船下手。
韓謙突然改變帆船的行程,目的就是擾動趙明廷所派人手的陣腳,以便他們能抓住破綻,發現他們在江鄂之間的部署。
韓謙将人手重新進行分配,由郭奴兒、林宗靖率兩組人馬從至德往江州緩行,他與趙無忌、高紹、田城以及季希堯騎快馬,從至德縣南面的山地馳往江州城。
雖然從至德縣西到江州城,走水路僅有一百五十餘裏,但韓謙他們要繞開趙明廷可能會分派到江州與至德縣之間的眼線,從南面的山地繞行,差不多多走出一倍的裏程,才能在清晨時趕到與江州所屬湖口縣城西頭的老龍咀外圍。
接贛、撫、信、饒等水、南北長三百裏、東西寬一百五十裏的鄱陽湖,在湖口縣以西接入長江;老龍咀位于湖口西岸,與東岸的江州城隔湖相望。
父親韓道勳到叙州赴任,經江州可以繼續西進,在抵達嶽州之後再南下進入洞庭湖水系,也可以在湖口縣就直接南下,進入鄱陽湖,在洪州登陸,走陸路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荊楚境界。
這段路,雖然辛苦一些,卻也是往叙州赴任的一條捷徑。
韓謙心想趙明廷那邊要是防備他父親有可能臨時變化行程,就應該派人在江州城東盯住鄱陽湖入江的湖口。
老龍咀是湖口縣西、從陸地伸入湖灘的一道山嵴,雖然僅十數丈高,但伸入江湖相交的渾濁水裏有兩裏許深,是控扼湖口的要地,早年荊楚諸侯争雄時,老龍咀建有谯樓、哨壘等軍事建築,目前這裏已經屬于大楚的腹地,雖然老龍咀之上沒有駐軍,但谯樓等建築都保留下來,成爲名勝古迹。
韓謙沒有直接登上老龍咀,而是藏在外圍的一座山崗裏,盯着老龍咀方向。
韓謙與父親約好,再有半個時辰帆船從老龍咀西邊進入鄱陽湖,這樣他們就清楚的看到這附近有沒有趙明廷派出的密間窺探了。
盯上趙明廷派到江州的密間斥候,才是韓謙他們的目的。
半天一夜三百裏,四匹馬都跑廢了,直接宰殺後推入堆滿枯枝落葉的山溝裏,顧不上有半點可惜。
高紹、田城都是軍中悍将,能熬得住辛苦,季希堯、趙無忌都是寒困出身,但在他們印象裏,熬不住的應該是嬌生慣養、驕橫而禦下苛刻殘暴的大臣之子韓謙,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陪三皇子讀讀書,這時候竟然也隻是略有些困頓而已。
這實則是叫高紹、田城二人暗暗震驚。
韓謙他們藏在一處樹叢中,從懷裏掏出單筒鏡,拔長後往老龍咀方向看去,遠處老龍咀的山頭上那兩道隐隐綽綽的人影,立時變得清晰起來。
老龍咀雖然是附近有名的名勝之地,但此時才是清晨,這麽早就登上老龍咀的人,自然是有可疑之處。
打望片晌後,韓謙将單筒鏡遞給趙無忌他們:“你們輪流盯住這兩人,記得要輪流休息。”
一夜疾馳,鐵打的人也是會相當的困頓。
清晨湖口下過一陣雨,野外找不到幹爽的地方,韓謙将半幅油布鋪在樹下,就靠着樹根閉目休息起來;也叮囑讓趙無忌他們一定輪流休息,養足精力,好應對接下來的變化。
趙無忌确認過兩個目标人物之後,又教高紹、田城、季希堯怎麽用單筒鏡看遠物。
半尺長的銅筒,拔開後長一尺,端放在眼前往外望去,四五裏外的樹木如在眼前,甚至能模糊的看到老龍咀山頭那兩人的臉形輪廓。
田城、高紹以往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稀罕物,要不是有這玩藝,他們非要潛伏到老龍咀山腳下,才能看清楚那兩個人的面目,而那樣的話,想不被居高臨下的兩人察覺,是異常困難的。
“這是哪裏尋來的寶貝,竟然這麽妙?”田城被招募進左司兵房,就相當的低調,這時候看韓謙蜷坐樹下,竟然微微打起鼾來,忍不住問趙無忌。
“哪裏能尋來此物,不過是少主閑時所造。”趙無忌說道。
“此等利器好物,僅有一件?”田城沒有見過趙無忌這些韓謙的嫡系親信攜帶單筒鏡,好奇的問道。
此物在晴朗天竟然能在七八裏外,依稀看清楚對方的人臉,這對刺探敵情的斥侯而言,實在是太好用了。在田城看來,這等東西即便值十幾餅金子,也應該多造幾件,分到關鍵人手裏。
“真要那麽好造,還需要少主親自出手?”
單筒鏡的難點在于透鏡的磨制,當世又沒有什麽精密儀器,隻能憑借經驗,一點點研磨、校準,當中不知道廢掉多少水晶,韓謙大半年利用閑暇時間,也才磨制出兩枚合用的透鏡出來,并不是韓謙不知道這玩藝好用,吝啬不給趙無忌他們也都配備上。
趙無忌話也不多,略作解釋,便不願多言,要高紹、田城輪流盯住老龍咀山頭,叫季希堯爬上樹,盯住進出他們所處這片山林的口子,他則将一張拓木弓橫在身前,也坐到樹下閉目養神。
田城、高紹對望一眼,又打望已經開始打鼾的韓謙一眼,沒想到韓謙竟然這麽短時間就睡熟過去了,這點通常是很多精銳斥候都無法做的。
以往韓謙回屯營軍府,爲避嫌,也爲避嫌他父親太早被盯上,主要都在山莊之中處理事務,由家兵子弟去接觸染疫饑民,他甚少跟屯寨裏的兵戶接觸;匠坊在石灰窯穩定經營後,也主要是交給範錫程他們去主持。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内,谏驅饑民的韓道勳與不學無術的韓謙,父子二人,在有那麽一些信息來源的兵戶之中,名望實在不夠好。
不過,田城、高紹這樣的人物,從韓道勳、韓謙父子兩人的這次任命裏,也能看出不同尋常來,隻是,他們接觸韓謙的時間實在太短,對趙無忌等人眼裏的“少主”,對能掌握他們生死的韓謙,了解還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