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昌侯養子李知诰氣度沉穩,待韓謙将無關人等遣開,便從懷裏取出一隻錦囊,将其中所裝的十枚合浦珠遞給擁裘而卧的韓謙。
世妃一直不得寵,還是三皇子楊元溥真正進入天佑帝的選嫡視野之後,世妃所得的賞賜才多了一些,但到現在加起來也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能一下子拿出十枚合浦珠已經是相當不易。
論功厚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此舉實是世妃王夫人爲之前的猜忌、排斥,對韓謙低頭認錯。
李沖心裏嫉恨,但也沒有辦法。
誰有本事像韓謙這般,能讓風雨飄搖、受安甯宮奴婢控制不得自由的三皇子,在短短三四個月内就成爲手握五六千兵馬的軍主,誰就有資格逼得世妃王夫人低頭認錯。
雖然爲了這五六千兵馬,信昌侯府短短一個月内拿出兩萬多石糧食以及其他大量的物資,而在屯田見效之前,信昌侯府以及晚紅樓每個月還要貼進去大量的錢糧,這些才是龍雀軍得以成立的根本基礎,但李沖也不得不承認,沒有《疫水疏》,特别是沒有韓謙、韓道勳先抑後揚的妙計,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掌握再多的錢物,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将形勢改觀到這一步。
“我這副病軀,談什麽婚娶啊?還有啊,屯營軍府月初從山莊借走一百多石米還有鐵炭等物資,石灰還欠了十多天的賬沒有結,這都到年關了,下面的家兵、奴婢都巴望賞賜,我每想到這個,病就更重了。”韓謙不忘呻吟兩聲,心裏想這一個月産出五千擔石灰,以僅四分之一市價售給屯營軍府,僅這一筆他就虧了一百餅金子。
這十枚龍眼大的合浦珠,勉強能抵得上一百餅金子。
算起來,世妃那邊也沒有給他什麽賞賜啊!
倉曹參軍是信昌侯府的人,掌握軍府的錢糧,此人又不知道韓謙的真正身份,即便賬目都是沈漾認可的,到倉曹參軍這邊也是被拖欠下來,等着韓謙這邊派人去孝敬——韓謙心想都已經是年尾了,這賬目得先清一清,他才有餘力做其他的事情。
沒想到韓謙躺在病床上不忘讨債,李知诰、柴建是哭笑不得,隻好承諾道:“隻要韓公子身體無恙,這事我們回城路過會記得将這事給催辦了。”
信昌侯李普不便直接出面助三皇子楊元溥掌軍,出任龍雀軍第一都虞侯的信昌侯養子李知诰才是真正的統軍;而陳德身爲副統軍,隻是擺到明面上的架子貨而已。
“韓公子要還是病重到沒辦法參加明天的宴會,殿下或許會親自到山莊來探望,相信韓公子也不想驚動殿下吧?”過來後都沒有怎麽吭聲的柴建,這時候聲音沙啞的說道。
聽柴建的聲音,韓謙微微一驚,沒想到當天在信昌侯府别院臉帶青銅面具、爲黑紗婦人守住秘道的劍士,就是信昌侯李普的次女婿柴建。
信昌侯府跟晚紅樓彼此共生依存的關系,要比他想象的還要密切啊!
又或者說,信昌侯李普一開始就是晚紅樓的人,隻是這些年随着天佑帝南征北戰,地位才漸漸顯赫起來——又或許說,信昌侯李普這些年能建功立業,也離不開晚紅樓的暗中扶持?
韓謙沒有理會柴建語帶威脅,禁不住又看了李知诰一眼,心裏想,這個李知诰真是李普部将之子這麽簡單?
韓謙現在千方百計要做的主要還是盡可能不引起安甯宮及太子一系的注意,自然也不想鬧到三皇子楊元溥真上門來請的地步,順水推舟說道:
“養病這些天,荒廢了不少課業,身體也跟生鏽似的,也該起來活動活動。哦,對了,明天殿下飲宴,可以請姚姑娘舞上一曲助興啊!”
“韓公子有這個雅好,我們回去也會記得說的;姚姑娘願不願意,我們便沒有辦法保證了。”柴建不動聲色說道。
“這個好說,即便是陛下下旨,還有一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說法呢?這年頭,誰能強迫誰幹活啊?”韓謙笑着說道。
李知诰微微蹙眉,韓謙這麽說自然是要求以後姚惜水都要屈居他之下,連同李沖都不得再對他指手劃腳,要不然的話,即便明天強迫韓謙赴宴,以後也不要想韓謙再獻一計一策。
柴建、李沖都有些惱火,閉口不說。
李知诰說道:“二弟跟惜水以往行事是有些魯莽,知诰代他們跟韓公子賠禮道賺。明天倘若能請得動姚姑娘,少不得會請姚姑娘舞一曲助興……”
姚惜水要麽明天不到臨江侯府,要不然她以晚紅樓歌舞伎的身份到臨江侯府,不獻藝怎麽可能瞞人耳目了。
李知诰倒是不怕韓謙恃才而傲,還是想着盡量想辦法,平息掉彼此心裏的怨氣,不要壞事才好。
李知诰能這麽說,韓謙倒是要高看他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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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銀鈎,懸挂飛檐。
樓中燈火昏暗,木地闆上鋪曬幾許淡淡的枝葉疏影。
“惜水所事賤業,歌舞以佐酒興,也是本分,沒有什麽不可,”姚惜水坐案前,聽柴建帶回來的信,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惱怒,隻是淡然說道,“然而韓謙此人,千方百計的踐踏殿下對我等的信任,殿下年紀尚小,不識人心,此時已不可避免受其影響,将來更難說不會被其操縱。”
雖然說韓謙是她選中的目标,最初也是她主張留下此人或有用處,此時也證明韓謙非但有用處,而且用處之大,遠遠超乎她們最初的預期,但此時的姚惜水卻感覺韓謙更像一條蟄伏在草叢深處的毒蛇,稍有不慎,晚紅樓也會被其狠狠的咬上一口。
而韓謙幾次毫無顧忌的羞辱她與李沖,在别人眼裏或許是韓謙性情乖戾、恃才踞傲,但姚惜水怎麽看都覺得是韓謙有意爲之。
用意就是削弱對他們這邊的信任,對便他能對三皇子楊元溥擁有更強的影響力。
包括今日三皇子楊元溥逼迫李知诰、李沖、柴建去請韓謙赴宴,都說明韓謙的意圖正發揮作用。
“此子急于掙脫晚紅樓的控制,此時不防,或成大害。”柴建此時正式調到龍雀軍任職,可以在金陵城抛頭露面,但在晚紅樓還是習慣戴着青銅面目,似乎這猙獰的面具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他也覺得韓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而且這麽個人物,還正極欲掙脫晚紅樓的控制。
“韓謙此子恃才争寵是有的,但正是其急切,這或許才是真性情使然。要不然的話,以其聰明才智,不會不知道假示恭順、陰藏其謀的道理。”李知诰回城後換了便裝,卻也顯得儒雅氣度,頗爲随意橫坐案前,說道。
李知诰倒不是洞察力差于他人,而且他壓根就想不明白韓謙爲何如此急切,他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韓謙此子心高氣傲,兼之對姚惜水毒殺他事,還心存怨恨。
不過,在李知诰看來,對韓謙這麽一個人,他心存怨恨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因爲這個原因,就棄之不用。
信昌侯李普看了黑紗婦人一眼,也禁不住有些苦笑說道:“這類人有些臭脾氣,也真是叫人頭痛啊!”
看李知诰、李普的态度,還是要繼續縱容韓謙猖獗下去,姚惜水忍不住又說道:“真有其才者,乃其他韓道勳;韓謙所具有的,不過是一些陰柔的小心思。”
在姚惜水看來,韓謙自幼就寄在心懷叵測的二伯韓道昌膝前收養,從小就養成的心思陰柔、心機陰沉是必然的,但不會覺得他真有什麽幹才。
“韓道勳才具高潔,不會輕易爲我們所用,這才更要留下韓謙。”李知诰說道。
韓道勳在楚州、廣陵任官素有清譽,王積雄辭相前薦韓道勳入朝,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麽秘密,但李知诰此前也沒有接觸過韓道勳,心想此人盛名之下,或許難符其實。
事實上,信昌侯李普等人都沒有怎麽重視韓道勳。
這次看到《疫水疏》竟然能發揮這麽大的作用,雖然李知诰不怎麽贊同韓道勳這種爲促成此事對饑民有利,而完全不在乎自己名利的行爲,但也恰恰如此,令他更欽佩其人性情。
李知诰不覺得韓道勳是哪方勢力能輕易拉攏的,這也更需要留下韓謙爲他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