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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起床很早,他用手機軟件爲自己抽了一支簽,自從放出盒中之物,他便有了這個習慣。今晨抽到的簽文說,他将脫離苦海。
他在稀薄的晨光中,盯着手機屏幕,不知那些文字到底何意。他已經脫離了曾經的貧苦與艱困,來者賜予的除卻這間蒸蒸日上的店鋪,更有被稱作啓動資金的大筆金錢。
他穿衣走下回旋的樓梯,運送食材的師傅正在叩門,他沒有叫醒負責值班的年輕店員,輕手輕腳地爲清晨到訪的來客打開後門。
臉龐黑紅的壯年漢子如常向他打趣道,“黎老闆啊,又是你親自來收菜啊!開這麽大的店,一點架子都沒有。”
“習慣了!不忙的話,渾身都不舒服。”他随口回應着,幫着來者将藤筐搬至廚房。
“話說你真是好命啊!生意這麽好!”黑紅臉龐的漢子發出粗重的喘息,厚重的嗓音帶着笑意,“你一定什麽擔憂都沒有啊!”
他的掌心忽而生出滑膩的汗,藤筐重重砸在地闆上。耳邊傳來送菜師傅的大笑,“你早上還沒來得及吃飯吧?偏要逞強幫我,我自己來就行。”
他頗有些愧色地一笑,看着師傅俯身将藤筐碼在牆邊,他用力搓了搓手,順着洞開的廚房後門向餐館的背街望去。
白晝尚未顯露真顔,黛青色的黎明像是冰藍的湖水淹沒一切,擡頭就能看到被交錯的黑色電線分隔開裂的暗藍天空。他長歎一聲,走向師傅停在門外的皮卡,那裏還有一些食材尚未搬下。
他似乎有些明白今早的那支簽了,苦海是指他的心吧。自從與那位來者相遇,這些日日夜夜,他又何曾真正安眠,唯一的欣慰的便是爲家人帶去物質,讓整個家庭遠離困厄。
他對着清晨的風像孩子般傻笑起來,如果一切宛如幻夢般結束,此時的自己亦是毫無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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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餐廳不應該是禁煙的嗎?至少是有分區吧?”千良注視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孔籠罩在暗灰色的煙霧之中。
那層輕薄的面紗,遮掩了常年艱辛帶來的皺紋與疲态,依稀可見他年少時帥氣的容顔。
“真是抱歉,因爲一直在想些事情,所以不由自主就點了煙。”男人摁滅了煙頭,幽幽歎息着,“我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戒煙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不再碰煙了。”
“是從收到散發着硫磺氣味的物品那天開始嗎?”星铎開口問道,“又或者從經營這家店鋪開始,就不再吸煙了?”
男人打量着對面的三個少年,當第一位清秀的少年開口時,周遭忽而變得寒冷,連呼吸都變得艱澀,仿佛氣管中的氧悉數被凍結了。
那威壓之勢,讓他無法将對方當做四處閑逛的普通孩子。尚未成形的念頭剛剛閃過。
第二位容貌冷峻的少年便已經開口了,态度并不像第一位那樣彬彬有禮,倒是帶着高傲的優越感。
他低聲應答着,“那個人說過,當有人說起硫磺之時,一切就都結束了。今天的抽簽真準啊!”
“那個人是誰?他給了你什麽?你付出了什麽?”一直立于另外二人之後的少年走上前來。
少年剛毅的雙眸凝望着他,聲音帶着關切,像是在憂慮着他的安危。此刻還不是正式營業的時間,店鋪中僅僅開着幾盞小燈,光影翳翳,但那少年卻像是熾烈的光焰般,讓他心生敬慕。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我可以給你們看。”他起身走出收銀台,态度和善。
“哦?僅僅這樣便向我們展示嗎?真是出乎意料地配合啊!”面容冷峻的俊逸少年再度開口了,眉宇間皆是狐疑神色。
“早就料到有這樣一日來臨啊!”他并未因爲對方的懷疑有所不快,“我雖然很早就辍學了,但也是知道何爲因果報應,我是無法逃脫的。”
“黎先生,恐怕成爲代價更爲合适吧。”千良點頭緻意,仿佛因爲對方心存良善,而深覺慰藉,“請您帶路吧。”
男人露出驚愕的神色,旋即又釋然一笑,“雖然很想問一問,你們到底是誰,如何知道我的姓氏,但你們應是執行果報之人吧。”
男人轉身踏上逼仄的回旋木梯,木質在四人的重量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響,像是愧悔的低語。
“真是抱歉,全部都進來,實在太擁擠了!”男人俯下身子,在床下摸索着,聲音聽起來甕聲甕氣。
“就是這個,你們應該懂得如何處理。”男人忽而緊緊抱住那冰冷的鐵盒,雖然他亦是知曉這樣的舉動在三人面前并無意義,卻依舊昂首問道,“請問我會怎樣?我的家人會怎樣?
我聽說過,有些報應會連累妻兒父母.
如果當真如此,我願永世不得超生,放過他們吧!”
他的籲求聲嘶力竭,嗓音喑啞。
“禍不累妻兒,至于果報,因果自有定數,吾等無可更改。”千良聲線柔和,像是因爲男人的心意而生出悲憫,“我們所依據的隻是現有的規則,就像毀财理應賠償,殺人觸犯刑律,我們會懲戒你的罪行,但不會降罪于你的妻兒父母。”
男人忽而哽咽,“拿去吧,我所保存的也隻有裏面的三個木盒了。”
“如果您不介意,請說出你所了解的一切吧。”千良摩挲着堅硬的鐵盒,盒中除了硫磺的氣息,再也沒有其他力量的存在了,或者說那些力量已經用盡了。
“你們到來之前,也是做過調查吧!”男人坐在簡易的床鋪上,像是因爲可以吐露心中重負,而卸下了渾身負累。
“我曾經經營着一家燒烤排擋,也是聽别人說那條街的生意比較好做,于是拿着微薄的積蓄加上東挪西借的一些錢,開始經營那家檔口。
說起來,我是一個很失敗的人呢。雖然也努力過,但一直很貧窮,中年這麽快就來了。
父母需要養老,妻子需要醫藥費,孩子也要上學,捉襟見肘,毫無希望,就連新投資的燒烤排擋,生意也遠遠比不上别人。”
“但貧窮也不是作惡的借口!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阿力低喊着。
千良看着一臉怒色的阿力,少年的雙眸分明亦有動容,的确三人中亦隻有阿力真正品嘗過何爲令人絕望的貧寒。
“我當然知道,無論是你們的法則還是我所理解的規則,蓄意殺人都是不可原諒的重罪吧!”男人在兩膝間深埋着頭,漸漸泣不成聲,“當時的我确實沒有辦法!我太需要錢了!太需要了!
像是回應着我的絕地,那個人出現了。他先讓我打開一個灰色的木盒,他說隻有我内心強烈的執念,才能打開這樣的木盒。他說,死亡定會降臨。
我不知道自己放出了什麽,但死亡确實發生了,那條街上的不少燒烤排檔都出現了急性食物中毒事故,食客亦搶救無效死亡。
想來附近的居民都很開心呢,說是大排檔擾民的報應,畢竟臨近的居民與食客、店主發生了太多沖突,簡直水火不容。
再後來,關于那條街被詛咒的說法、店主觸怒土地的說法傳得神乎其神,于是再也沒有客人了,經營者們損失極爲慘重。當然關閉店鋪的也包括我。”
“除了死亡,還有其他的事件嗎?”千良問道,“聽起來不像是單純的死亡事件啊!”
“是啊,如果是通行的商業思維,當死亡發生,流言四起,經營者便會減少投入,以期将損失降至最低。
那條街的店鋪我也調查過,店面都是臨時搭建,人工多是日結、燒烤的廚具亦不多,并且可以用于日後再開店鋪,怎麽也不像損失極爲慘重的樣子。”星铎接着說道,以問詢的目光看向擦拭淚水的男人。
“是啊,大多數人都會像你說的那樣行事吧!”男人神色困惑,像是曾經亦因同樣的疑問深覺困擾,
“但是那些老闆像是被操縱了一般,認定生意會再度興盛,不計成本地增大投入,甚至是裝修環境,那樣的臨時建築,并沒有改造的價值吧。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根本沒有停止那毫無理智的行爲。”
“那麽第二個灰色的盒子呢?你又是因何打開?”阿力盯着男人發紅的淚目,“也是爲了施以殘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