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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他們遠遠沒有今日這般強大,對異能的掌控亦是生疏。雖然力量的強弱在覺醒異能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但無論何等卓越的天賦,未經訓練,能達到的程度亦很有限。
比如現在的井生,莫說是面對群蛇,哪怕是直面草原上遷徙奔騰的龐大馬群,也可以做到化形吧。
但那一夜,他很快氣喘籲籲,剩餘的毒蛇亦不再變化,甚至那些藤蔓也開始蠢蠢欲動,即便失去了毒牙,也可以用柔軟的身子勒斷他們的喉嚨。
她不知道華順做了些什麽,飄渺的霧氣沾染着銅鏽般的綠意,漸漸籠罩沖在前方的毒蛇。毒蛇在那層薄霧中翻轉騰挪,轉瞬間失去生氣。
老甯站在最靠近舞台邊緣的地方,嘴角發出“嘶嘶”聲響,像是在模仿着毒蛇的聲音,蛇類停止了爬行,轉身沒入舞台盡頭的縫隙。
“那個晚上啊?真是有趣啊!”華順和着酒吧的樂聲,敲擊着小桌,回應着她的話題,“就像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可惜我們隻有七人罷了。”
“我當時還以爲,以你的個性,一定會生氣呢!”蘇婉看着同樣陷入緬懷的女伴,語氣溫柔。
“生氣?怎麽會呢?”對方的笑聲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樂聲中,“我隻是性格豪爽,又不是火爆脾氣。不過那時真正像是女中豪傑的,其實是岸明那家夥呢!”
“對啊!确實是岸明呢!”蘇婉應和着自己的女伴。
岸明的聲線永遠冷硬如冰,如同極地永凍的深河,難以探察聲音背後隐藏的情感,她說,”這樣的數量根本無法戰勝,大家靜靜地離開吧,蛇感覺不到我們。”
沒有人移動腳步,大家覺得岸明是被吓壞了,因此口不擇言。岸明撥開站在前方的男生們,向蛇群的方向走去,仿佛前方根本不是死亡的威脅,而是閃耀的鎂光燈和座無虛席的觀衆
蘇婉仿佛看到那時的自己,顫抖着抓住岸明的胳膊,“不要,不要因爲大家而犧牲自己。”她以爲岸明是要以血肉之軀吸引蛇群的注意。
“不是犧牲,隻是做給你們看。”短發的少女這樣說道,她的面龐輪廓冷冽,像是沙場之上的铠甲寒光閃爍。
蛇群像是被隐于虛空的手指掌控,紛紛繞過岸明穿着黑色皮鞋的雙腳,“你們看到了吧?”岸明直面着大家,揚起雙手,像是在進行着一場演講,“但我隻能堅持一會,趁現在,全部離開,再向保衛處報告此事!”
小禮堂的燈陡然間全都亮了起來,室内頃刻間宛如白晝。誰也沒看到達銘何時跑到了電燈開關處。
“能把舞台留給我嗎?岸明君?”發出聲音的是民善,蘇婉想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民善。
彼時有着圓圓臉龐的那個少年立于耀目的燈火之下,他敦厚的面容依舊令人信任,若說句不敬的言辭,他真像是沐浴着光輝的神明,他說,“岸明君,請您直接離開舞台就好,千萬不要轉身,因爲我想有幾條蛇已經發現了您。”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最讨厭猜謎的自然是井生,他極力向前平伸着右手,像是希冀讓蛇群再度變形。
“不要勉強自己,用力過猛可是非常傷身的,甚至會失去意識哦!”蘇婉記得彼時的自己尚且看不清達銘的動作。
從禮堂後部的燈光控制盒到她們站立的舞台邊緣,距離超過十米,但那冷峻英武的少年瞬息而至,輕松地拍了拍井生的肩膀,像是在勸慰競技中有勇無謀的隊友。
他轉向舞台上的民善,“民善兄,請收拾殘局吧!如果引來樓管,真是麻煩啊!”
民善靜立着,像是沒有聽到達銘的建議,又像是在積蓄力量,無論如何,在面面相觑的震驚中,舞台上的群蛇漸漸消失了。
就連先前在老甯的“蛇語”中隐沒于舞台縫隙與幕布之後的蛇類也發出重物投入水中的聲音,仿佛在目力無法觸及之地,民善正将群蛇困于不知所在的領域。
“民善啊!他就是那樣深藏不露,與他的模樣格格不入呢!”華順與蘇婉高聲笑談着,但她的音量與酒吧中熱烈的搖滾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今天說起這麽愉快的往事,你隻是喝果酒,真是與氛圍不合啊!”
蘇婉沒有理會華順的揶揄,繼續說道,“那天的達銘真帥呢!說起來,我們這幾個人中,井生、老甯、達銘都是帥哥呢,井生是熱血少年的類型,雙眸閃耀,身形靈動,仿佛金光璀璨的太陽。
老甯是沉穩的紳士,看到他就會想起中世紀回旋的樓梯、古老門庭的浮雕、暗夜中的鬥篷、寂靜無言的雅禮。
達銘本身就是俠客吧,劍眉星目,但他又披着刺客的黑衣,他俊秀的面孔總是隐藏在難以捉摸的陰翳之中,真是憂郁的哥特劍客呢!”
“天啊,天啊!”華順驚呼着,笑得前仰後合,“也隻有你這樣的文藝女青年能想得出這麽多形容詞!”
蘇婉無奈地搖了搖頭,像是對友人的“嘲諷”早就習以爲常。那晚的達銘又是什麽模樣呢?
她記得身着深黑襯衫的少年像鷹隼般高高躍起,掠過衆人頭頂,落在民善身邊。
禮堂的穹頂很高,他達到的高度,絕非僅憑雙足可以做到,那甚至是超過撐杆跳高的程度。
他俊秀的面孔在熾熱的燈火之下一覽無餘,“最後一擊由我來做,民善,展現你的空間吧,我很擔心毒液會外洩呢!”
她分明看到有什麽在民善周遭漸漸膨脹,像是實現設置的氣球,此時正被特定的裝置充滿氫氣。她再次看到色彩斑斓的蛇類,在球形的屏障内交錯盤結,嘶嘶作響,那大團的毒物,讓她泛出酸澀的惡心,幾乎要俯身嘔吐。
但她根本不舍得從那燈光照耀的舞台移開目光,達銘的手中聚集起模糊的影子,日後漸漸變強的她方才知曉那是達銘的風刃,聚形于虛空,他揮斬劈砍,蛇類的血液與殘肢像是漫天血雨,在民善背後簌簌直下。
那有着圓圓面龐的少年終于開口了,“我要感謝你們的參與與英勇,我向你們的臨危不亂頂禮躬身。
蘇婉,你一定爲時常聽到别人的私密對話,看到陰暗之事而感到困擾;
井生,你一定有過不慎将自己的寵物變成沒有呼吸的玩具,而孤獨飲泣的時候;
岸明,你是不是有時會發現大家都忽略了你,仿佛你根本不存在;
華順,你是不是恐懼過你所觸之物,化作毒物,奪取他人性命;
老甯,你自信于自己上天賜予的聲音,你也憂慮過自己的玩笑話,會被他人照做執行,比如,你去死吧。”
民善停了下來,蘇婉難以忘卻彼時死寂一片的衆人,像是披挂多年的畫皮被陡然撕下,誰知道那眉目如畫的人皮之下是與常人無異的容貌,還是猙獰可怖的妖顔。
民善像是根本不準他們思索,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厚重的北國口音,像是荒涼遼遠的北地蒼穹,有着神示蒼生的況味。
“我們都是被揀選的人,恰如人生而平等,我們亦生而擁有迥異于他人的能力。你們一定恐懼過,質疑過,深覺孤立無援,獨自行走于幽暗幽谷,乃至不知前路。
你們隐藏如斯,宛如強忍着所有苦痛。你們不發一言,穿過整座城市。
請相信我,我們不是異端,我們不是怪胎,我們不是不容于世的妖邪。慶幸之至,我們時至今日,未傷一人,我們稍稍懂得如何控制這份力量。
我們擁有這樣的能力,必然肩負同等的榮光。在校園的圍牆之外,在他人無法得見之處,正有惡魔在獵殺着我們這樣的人類,以及并無能力的常人。
并且已有無數的前輩,爲了守護這個人間,在無可得見之地,灑下他們的熱血。
宛如保家衛國的沙場,我們理應凝聚我們的身心,我們不該辜負這上天賜予的異能,我們不該忘記千百年前先哲有雲,‘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我們的秘社終将守護這個世界。”
蘇婉記得自己是第一個眼含熱淚的人,民善并不具備老甯的異能,卻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其他人在那個夜晚想來亦是有所折服。
彼時的衆人都還年輕,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很是稀有,被媒體稱爲“天之驕子”,正是懷有滿滿責任感的年紀,換成現在,再想起那時的一場演說,隻會因爲其中的幼稚而笑得泣涕漣漣吧。
“我記得哦!從那個晚上開始,民善就被認定爲這個團隊的精神領袖了吧。”華順舒服地靠在沙發上,眉梢帶笑,“他就是很容易讓人信任呢,他像是怕承擔荼毒生靈的罪名,特地告訴我們,那些蛇都是假的,是達銘找人做出來的。
他還說既然他可以将物體藏于身邊的異空間,如果大家有什麽沒地方放的東西都可以給他。
聽起來很有趣呢,那個年代,還比較匮乏呢,又不是現在,誰會有那麽多用不到的東西呢!
他還說,達銘會成爲我們的守護者與輔導者,讓我們的力量枝繁葉茂。達銘确實是個好老師呢,我們都變強了。
還有井生,那天他簡直迫不及待地馬後炮。”
“對啊!”蘇婉回應着侃侃而談的同伴,雙眸發亮,“那天井生說,既然玩得這麽開心,我再來添點樂子!真不明白他的思維,那麽險象環生的群蛇,那麽激情澎湃的演說,怎麽就成了一場娛樂?
也許之于他,人生如夢,遊戲人間吧。總之他話音剛落,我就感到體内的力量像是繃緊的弓,盈滿了力道,蓄勢待發。
他說他可以讓異能變得更強,但一旦使用,自己就會筋疲力盡。”
“是啊!他說完就癱坐在地上,還是老甯和民善一左一右攙扶着他回到宿舍。”華順笑出聲來。
“我們确實變得更強了!”蘇婉忽而掩面哽咽,“但我那天沒看到孩子們,如果以這雙眼睛看到他們,看到他們……”
“怎麽會是你的錯?我們至少可以複仇啊!”
酒吧聲浪劇烈,宛如猛獸來襲,醉生夢死的衆人,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相互撫慰、抱頭飲泣的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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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良站在裏會的入口,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盡管阿力盡職盡責地設置了讓時間變慢的幻境,但他和阿力、星铎反複讨論了太久,即便躺在床上,大腦依舊轉個不停,根本無法陷入沉睡。
雖然早上喝了咖啡,塗了萬金油,依舊難擋困倦,就算是異能者,這十六七歲的年紀,也總是覺得睡不夠呢!
他沒有使用驅散困意的巫術,畢竟那個方法太痛苦了。
“哦?千良啊!你還不進去?”中年男人溫和地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又繞到他的眼前,“啊?是昨晚沒有睡好嗎?”
那是一張清俊的面孔,輪廓清癯,瞳仁黑亮,雙眉卻濃密英挺。臉龐雖然不再年少,卻因爲歲月而蒙上一層沉穩的韻味,像是淩厲的劍刃藏于莊重古樸的刀鞘。
千良一愣,頗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來者他是熟識的,是他參加執律者測試時的考官,倒是從未在裏會中看輕過千良。
也許因爲他出生于武神世家(注:武神是指擁有強大戰力與攻擊能力的異能族群,本書《武神》系列故事中有述),關注的隻有執律者本身的實力。
千良尴尬一笑,“達銘前輩見笑了,昨夜新到的案子真是棘手呢!”
“哦?你近來多次大勝惡魔,都感到困擾,看來是不得了的事件吧!”男人的語氣很溫和,像是指導學生的導師。
“前輩您真是說笑了,誰不知道前輩曾經的戰績呢!”千良擺手拒絕着對方的誇贊,“但的确是奇特的異能啊!能夠将人類化作他物,還可以将意識禁閉于難以探測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