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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木椅上艱難起身,步履踉跄,喉嚨中發出難以辨識的粗啞喊聲。那個年代的大學宿舍太過狹小,他一路上碰落了幾本書冊、打翻了幾個鐵皮飯盒,踢翻了幾把椅子,那些巨大的響聲,像是絞刑的喪鍾,讓他的肢體漸漸失去功能。
彼時的他,也不過是剛剛十八歲的男孩。他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呼喊着對方的名字,像是一個被發現至爲肮髒秘密的罪人般,發出卑微至極的懇求。
“喂!爲什麽要這樣?豆漿太燙了嗎?”達銘扶起他,他依舊記得對方的外套飄來洗衣粉的清香,彼時通用的隻有那一種牌子而已,無論家裏還是學校,洗衣盆中水房裏全是這種香氣。
他在熟識的氣味中,漸漸平複了呼吸,對方聲線沉穩,卻又像發現秘密基地的孩子般驚喜,“你果然擁有力量,沒什麽害臊的,這是偉大的能力,自古以來就守護着人間呢!”
他苦笑着搖頭,像是要脫離年少時的回憶,他抽出一片紙巾,擦幹雙手,點燃一支香煙。
從廚房的狹長窗戶,望向住宅區一角樓宇的萬家燈火——守護這個人間嗎?隻可惜他們第一次真正施展能力,便是讓一個生命離開人世呢……
唇邊的殘紅煙霧缭繞,這周末的夜晚的确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他再度想起達銘那日的言語,“站起來,擁有這樣的力量不該跌坐于地,我們這樣的人還有一些。”
“哦?你還是不相信嗎?”他記得達銘注視着毫無生氣的自己,指着窗邊鐵欄上挂着的毛巾,“看到了嗎?就是那個,我們報到時學校發的。”
他聽到屋中像有暴烈的風從牆壁的縫隙奔襲而至,發出激越的鳴響,他仿佛看到疾風的軌迹像是明澈的星光劃過晦暗的寝室,生生将那塊阻擋它去路的毛巾撕開一個口子。
“當然可以做得更好,但沒必要花錢再買一條。”他記得那是達銘第一次抛卻冷峻的面具,露出粲然的微笑,“喂,把豆漿拿出來吧,我也想喝呢,這家的豆漿味道既香醇,并且很甜呢!”
他把豆漿倒進印着大學校名和校徽的搪瓷杯子,享受着其中的熱量,“你說還有别人也可以做到這些事情,但是這種事情自己知道,或者摯友之間彼此相知就可以了,爲什麽要集合起來,又不是組建文學社!“
“摯友嗎?看來我們已經是友人了。”達銘神色肅穆,并不像是在陳述着深情厚誼。
“如果不是隐藏這份能力,安甯地生活下去,而是冒着被視爲異端的危險暴露于凡世之中。”民善記得自己彼時這般說道,“甚至是被滅口的風險,依舊說出集社的建議。”
“滅口嗎?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方才果然是要做些什麽。”達銘頗有興趣地打量着他,“懂得示弱,懂得迷惑,隐藏實力,伺機而動,真是謀士與暗殺者的完美結合啊!”
他在水槽中熄滅煙頭,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彼時的他們真是年少輕狂呢!
那時的達銘心懷殉道般的熱情,一心期待可以救下更多的人,而自己彼時當真是起了殺念吧,相比于達銘的力量,自己倒是一個合格的暗殺者。
“你可以吸收的根本不隻一個瓶子吧?”達銘看着他,像是在研讀着角鬥場上的對手。
“當然不止一個瓶子啊!”他記得那時的自己從木椅上一躍而起,他想起那時的自己就會發笑,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十足的“心機boy”呢。
“我還可以讓你鼻腔中的空氣消失,雖然不能持續太久。但也足以讓你的死因被判定爲突發窒息。”他語調平靜,像是在講解着一道晦澀的習題。
“很厲害呢!”他記得達銘彼時依舊在微笑着是因爲那個時地,需要這般的狠辣嗎?“接着說下去吧,你方才是有其他推測吧?”
北國的初秋,白晝與暮色之間界線如此模糊,陰翳像是滞重的帆布遮蔽着整間宿舍,他們誰都沒有開燈。
室友們聽完講座,大抵去了食堂,又要參加聯誼,狹小的宿舍空蕩蕩的,他雙眸閃爍,像是漫天星光照耀的凍河,“好吧,隻有當危險來臨之時,才會不惜一切地想要抱團取暖吧,畢竟我們是異類呢,在雙眼無法辨識之處,一定在發生些什麽,而你是知曉危機之人。”
“果然是謀士啊!”達銘笑意璀璨,“這個世界真是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呢。”
他在水壺中接滿水,瓦斯爐發出咝咝的聲響,像是洞察真相的蛇類。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他的父母皆是常人,沒有人可以給予啓蒙或者指導。他覺醒異能之時,已是童年時代。
達銘說,彼時裏會爲了守護人間,與惡魔展開激戰,戰争正式爆發。裏會再也沒有餘力去顧及常人家族覺醒的異能者,甚至異能世家的覺醒後代,也沒法做到悉數統計與培育。
“那麽現在呢?在衆人無可得見之處,依舊在進行着殘酷的戰役嗎?”他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問道。
“從通報來看,戰争已經結束了,至少已經接近尾聲。”達銘長長歎息,“但是百廢待興,餘孽未除,根據先知的預言,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因此那些餘孽也在定點清除年輕的異能者,火種一旦熄滅,永夜便不會再有黎明。”
“那麽,讓我來猜一猜。”他的聲音沉靜如水,像是絲毫不知身臨險境,“裏會重建的此時,一切千頭萬緒,大抵沒有辦法庇護那些年輕的火種,甚至絞殺殘黨,都捉襟見肘。”
達銘默然不語,像是在期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我再來猜一猜,你應該是異能世家的後代吧。守護人間的信念已然根深蒂固,你希望能夠護佑那些火種。”他坐回宿舍裏咯吱作響的木椅,仿佛隻是在和友人清談。
“也許你的力量還不夠,也許你認爲結盟與集社是讓彼此安甯的途徑,因此你從進入學校的那一天就開始探察,畢竟大學裏全是年輕人呢。
你今天試探我,是因爲我們是室友,彼此相熟,你需要看看第一個同盟者的态度。”
“真是漂亮,你的口才很好,真是将我的心思盡數表達啊!”漸漸被暗色侵襲的宿舍響起達銘的掌聲,寥落得像是孤單的鼓點。
水壺在爐竈上發出“咕嘟咕嘟”的鳴響,他看着那袅袅盤旋的水汽,仿佛又看到彼日他們各自手中甘甜豆漿的稀薄熱氣,達銘大喊着“幹杯!”
他們就是從那時起相知相惜吧,而後衆人群集,他們的秘社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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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警局吧,事不宜遲。我來查詢死亡記錄。你的巫術應該可以隐藏身形在警局外等我吧。真是抱歉,因爲保密規定,你不方便進入辦公室。”阿姨警官略有遲疑,“但你還在長身體,這樣熬夜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使用巫術,我可以數日不用休息。至于損耗,完全可以日後再來彌補。”千良單手結印,冰冷的風瞬間吞沒了暗夜中二人的身影。
千良站在警局的台階一角,在夜色中隐去了身形,阿姨警官對他歉意地一笑,他愉快地揮一揮手,指了指街道對面的一家甜品店,縱身跳下台階。
他走進甜品店,去買一隻甜筒。他在冷氣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果不使用異能,空調真是酷暑中的救命良藥。
阿姨警官急急推門而入,店員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幾分興奮,看向坐在角落裏的千良,她一定以爲那神情焦灼的高大婦人,是來尋找自己夜不歸宿的兒子,而自己可以看一場熱鬧。
千良扣動手印,那滿臉期待的店員立刻轉過身,仔細地清理着身後的桌台。
阿姨警官沉聲說道,“死亡記錄的确存在,但是時間不對,死因似乎也和異能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