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在阿力雙唇之間發出激昂樂聲,那至剛至烈的樂音仿佛在向這天地之間的邪靈昭告着神明的威嚴。樂律的精魂飄蕩在深邃的蒼穹,安眠的鳥群正悉數醒來,振翅高飛,它們清越的鳴啭應和着樂聲,在星辰閃耀的夜空,久久不散。
“就算你們謀劃至此,我也可以離開此地!”茵蔯神情冷傲,并無懼色,仿佛隻是在漠視着一群擋車的螳螂。
“不,你無法再動了!”千良聲調高昂,眉宇間皆是無畏神色,“從你進來的那一刻,我的霜天寒境就已經發動,當然要困住你這樣的高等惡魔,我需要時間來慢慢搭建。現在你可以欣賞一下夏日的雪景了!”
星光滿天的夜色消失了,冰寒的天空宛如一面無垠的銀鏡,開裂的凍土覆蓋着一層白霜在衆人腳下橫陳千裏。
“接下來,就讓你看看你的陰謀是怎樣化作烏有!”千良揮手召喚出呼嘯的風雪向茵蔯飛射而去,阻隔着對手的毒霧。
“你的契約能夠傳染,的确出神入化。但過往的魔鬼契約隻可發揮一次作用,你的契約卻可以經由憤怒,再次催發。如此看來,你是在人類的身體中留下邪惡的種子。
而我們人類!自然可以找到你的種子!”
千良回望着身後的三人,雙眸中泛起決絕之色,“星铎,裏會的控術師很快會将新生的異能者彙聚至我的霜天幻境。把阿姨警官請進結界,她的目力一定可以發現茵蔯小姐的小把戲。
葉先生、離雲老師,請跟随星铎前往衆人積聚之地,一旦阿姨警官發現那些種子,星铎會讓你們得見阿姨警官所見之物。請你們施展全部的異能,将那種子逼出無辜之人的體内。”
千良目送着三人離去。茵蔯的毒液宛如蛇類在冰雪中遊走,消融着腳邊的凍土。
千良雙眉緊蹙,如冰的寒意在眼瞳中宛如風雲彙聚,冰藍色的凍氣環繞着他的指尖,修複着此時的冰天雪地。
一日之内兩次使用大規模的巫術,再力壓高階惡魔,身體幾乎已緻極限。他自知與惡魔的戰争一向血流成河,而自己高喊着不讓一人喪命的誓言,不知是不是癡人說夢。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凄清的笑意,走向霜天幻境中的唯一草木茂盛之地,枝蔓依舊在沉睡,霜狼守護在她身邊。靈獸的血脈即便在他的冰雪領域之内依然力量充沛,那一片林木茂盛宛如暮春,盈盈的綠意照耀着荒涼的冰原。
他俯下身,凝望着熟睡的枝蔓,他輕輕握住霜狼的雙手,“霜狼大人,無論我怎樣謀劃,阿力的樂音隻能暫時壓制那些仇恨與暗殺,即便星铎三人取出惡魔種子,作祟的怨念依舊會侵擾人間,能夠将怨念再度封印的唯有林者之巫。
霜狼大人,雖然林者之巫的力量源于森林,但是既然封印的力量來自枝蔓與您之間的信任。我請求您,無論如何,請擊碎惡魔留在枝蔓意識之中的幻象,當信任再度重構,怨念也會得以封印,請您盡力一試。”
霜狼注視着眼前的少年,音調猶疑,“我自會盡力,封印北之密林的怨念,本就是我與林者之巫的使命。但你支開所有人,難道要以一己之力與茵蔯死戰?”
千良嘴角微微撩起,像是内心了然“這便是執律者的職責與宿命吧!我們各自竭力,若我戰死,記得用你的力量讓我的墳茔草木深深。”
霜狼看着少年疾走而去,再度身化巨狼,仰天長嘯,仿佛對月長拜,要那獨行的勇士重歸故裏。
千良不動聲色地看着正與風霜苦戰的茵蔯,聲調平淡如水,“你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多年之前的那場戰争,将惡魔悉數趕回地獄,神明與人類共同結下封印。
當然,無論怎樣的封印都會有其漏洞,就像病毒總是先于殺毒軟件一樣。”
他露出一抹戲谑的微笑,“我使用如此現代的比喻,想必你也不難理解。
你便是那攻陷漏洞的病毒吧,但是戰争依舊讓你們受到重創,越過封印更讓你代價慘重。
因此,你的力量根本不及往昔的十分之一,否則你絕不會需要收集亡者的怨恨,才能以幻象攪擾林者之巫的末裔;否則你絕不會任由我們兵分數路,粉碎你的陰謀;否則我的冰雪之地,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你的毒液悉數消融。”
千良向冰原的遠方舞動着手指,大堆人影漸漸浮現于冰冷的青空之下,他傲視着眼前的惡魔,“看吧,惡魔的種子正被人類悉數拔除,你所指責與輕視的人類啊!正在将你的契約悉數毀去。”
“你太得意了,不過隻是戰巫,根本無法與神明發生共鳴的巫者!”茵蔯的毒霧宛如飓風般吹散一地冰霜,“你的巫力即将耗盡,而我必将取下你的首級!”
“你說的對,這樣大規模的巫術,我的确支撐不了太久。
但你更是大勢已去,不如就留下你我腳下的方寸之地,我們以死相搏!”千良聲如冰霜,似有死意。
“真是狂妄,你的水與冰在我的毒液之前根本無用!”
“當然無用,即便有用,也很難殺死你這樣的高階惡魔,但你當真以爲我身爲巫者世家的繼承者,手中沒有可以将你擊敗的寶具?”
“寶具?你這樣的少年怎會擁有寶具?”茵蔯語含輕蔑。
“那麽,我便讓你見識一下何爲冰之女神絲卡蒂的饋贈。”千良手執利刃,身形舞動,交錯的劍風穿越毒霧,與茵蔯的攻擊交織在一處。
“這就是寶具的力量嗎?”茵蔯的眼中全是嘲弄,“攻擊倒是很有氣勢,但我被擊中的地方除了幾片冰霜,再無他物,你是好心爲我裝點衣飾嗎?”
“隻是冰霜嗎?”千良斜睨着毒霧缭繞的惡魔,像是在看着窮途末路的困獸,“你大可再試試你的毒液是否依然操控自如?”
“你做了什麽?”茵蔯露出驚駭的神色。
“如果我告訴了你,那麽豈會再有優勢可言?”千良的聲音中充溢着不屑,“你隐藏了那麽多的情報,方才制造出這些事端,現在居然又讓我貢獻出寶具霜刃的秘密,莫不是你困獸猶鬥,繼而神智昏聩?”
千良手中白刃直指對手的頸間,“你現在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了!說吧!上次的惡蛟事件,也是你的豐功偉績吧?”
“就算那樣又如何?以你這殘存的巫力,根本無法将我徹底消滅,我随時可以東山再起!”茵蔯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
千良雙眸冷漠如霜,與惡魔對視着,“不錯!惡魔可以被擊敗、驅逐、封印,可以被趕回地獄,但如果要讓你們徹底消失,确實不是易事。
但是你不要忘記,此刻你正寄宿在人類體内,一旦你被驅離人類的肉體,你的力量必然大受折損。這之于我就夠了,因爲你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再作惡了!”
“至于現在!”千良的眼中多出了幾分狠辣,雖然折磨對手絕非一位巫者的作爲,但此刻再也沒有什麽比訊息更加重要。千良緊握着左拳,指尖的寒冰讓掌心血肉模糊。他咬了咬牙,揮動着手中的霜刃,像是要将人間的安危鎮守于身後。
茵蔯發出尖利的喊叫,但眼中依舊是鄙夷的神色,“原來一直以血統高貴自居的巫者,也會以如此卑劣手段達成目的,你絲毫不在意這具常人的肉體受到傷害嗎?”
“若我縮頭縮尾!又怎能與你等惡魔相争?”千良扼住茵蔯的脖頸,對方的毒霧宛如強弩之末在寒氣之下漸漸消亡。
“說出來吧!你們釋放惡蛟,是爲了讓生靈塗炭,收集怨念;這次你們想用林者之巫封印的怨念換得更多的人間怨念;你們要這許多的怨念,到底要做些什麽?你們的陰謀是什麽?”
茵蔯費力地喘息着,從喉嚨間發出桀桀的冷笑,“真是愚蠢,我們當然是要擊碎地獄的封印,我們當然是要占領人間,至于計劃、陰謀,我又怎會告知于你?
我現在隻要等,等你連這腳下方寸之地的冰雪領域都無法維持之時,我便可以離開這具肉身。
失去力量又怎樣?變得弱小又怎樣?力量可以回來,但是林者之巫體内的怨念将繼續爲禍整個人間,依舊是我赢了!”
“那麽再讓你看看最後的好戲吧!你今夜前來觀戲,若是空手而回,豈不是我們人類待客不周!”千良松開對手的脖頸,一縷笑意蕩漾開來,林立的冰柱困住了惡魔的身形,一小片茂密的林地出現在二人眼前。
星铎的結界依舊星光滿天,遍灑清輝,溫柔地照耀着緩緩睜開雙眼的年輕女子,她慢慢坐起身子,茫然地看着周遭的蒼綠林木和頭頂的漫天星鬥,輕輕撫摸着身邊的白狼。
“小狼,你居然變這麽大了,真漂亮啊!我現在是在做夢吧!但這片林地好熟悉,就像回家一樣。
其實最近一直在做夢吧!小狼,你這麽漂亮,和我一起長大,一定沒做過那些惡作劇吧!就算做過,那也是我工作太忙,沒時間陪你,讓你感到寂寞吧!”
枝蔓緊緊摟着霜狼巨大的身體,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摩挲着臉頰。刹那間,無數怨念,宛若暗色的流星劃過夜色,又如同歸巢的鳥群般沒入茂盛的林地。
千良回望着身後的茵蔯,神色傲然宛如不敗的士兵,“看到了吧,怨念再度被封印,你什麽都得不到!經曆霜刃的攻擊與脫離宿主的損耗,你真是損兵折将!”
“那又如何?”茵蔯的笑聲有如鬼魅叢生,卻似有一絲悲戚,“隻要這個人間存在,就永遠有魔鬼可以進攻的罅隙。
我亦曾擁有潔白無瑕的羽翼,我亦曾立于高高在上的雲端,我亦曾沐浴至高無上的榮光!人類的堕落,我們的堕落,地獄絕不是憑空而生!
你以爲隻有我一人穿越了封印嗎?将領雖敗,散兵猶存,我們的進擊永不止息!
我們自地獄逆襲人間,宛如蟬類羽化,蛻變生輝,蟬鳴不會消亡,恰如這長夏永世未央!”
眼前的女子忽而失去了生氣,厚重的黑煙從她口中噴湧而出,在夜色中消失了蹤迹。
千良靠在冰柱上,感到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忽而有人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星铎的聲音很是興奮,“啊!你這邊也已經做完了!我們打赢了!這結界可以撤掉了!”
星铎擡首向空中高喊着,“音樂家,不用再演奏了!一切都結束了。”
阿力飛身而下,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确實快要累死了,要壓制住那麽多邪惡的欲念!
我們現在可以去開慶功宴了吧!回我的旅社,我們痛飲到天明!
喂!你們要不要一起……”
阿力大喊着,枝蔓的客廳再度出現在衆人腳下,暖黃的燈火依舊安靜如故,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啊……居然這樣……”阿力忽而停住了,阿姨警官、葉天言、離雲、枝蔓、還有那位被惡魔附身的女子,在地闆上橫七豎八地睡了一地。
霜狼化作的美麗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熟睡的衆人,“他們都已經很累了吧。我會照料他們,後續的記憶修正我也會聯絡裏會。你們年輕人且去不醉不休吧!”
“不,還不是時候,我還有事情要和你們說!惡魔已經……”千良不滿地抗議着。
“好嚴肅啊!你不能邊喝酒邊說嗎?”星铎拉着千良踏進瞬移的術式,“不如先和我們說說你的寶具,我可是感應到你用了寶具!”
“對啊!很厲害的樣子嘛!我也想聽聽!”阿力調皮地笑着。
“你們知道嗎?惡魔一直在收集怨念,我異能覺醒的那天就見過他們收集怨念的手段!”千良極力想掙脫星铎。星铎卻根本不由他分說,瞬移的術式霎時間星光飛揚,淹沒了二人糾纏在一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