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警官從民宅的樓道匆匆走向三個少年所在的偏僻巷道,一邊用紙巾擦拭着臉頰,手上多了一個塑料證物袋。
“這是你要的灰燼,裏面還有一些塑膠管的殘渣,你到底要給我什麽驚喜?”阿姨警官疑惑地問道。
夜空開始飄起細雨,千良揮手撐起巫術屏蔽,從阿姨警官手中接過證物袋,“您是裏會和常人世界的聯絡者,應該知道裏會一直對抗的敵人。”
“哦!按照通行的說法是惡魔。”阿姨警官停頓了一下,“也許這樣說,會讓你覺得不高興。但是很多靈異兇殺案是因爲異能濫用而造成的,對于我本人來說,我并不認爲有什麽惡魔存在。”
“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千良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即便是裏會,也有很多無法理解的事情。但是惡魔一定會留下他們的标志痕迹,過往的幾起事件,也許還可以掩飾,但這一次絕對不可能。”
“你是說硫磺嗎?”阿姨警官問道,“聯絡者指導手冊上倒是提過這個。”
“惡魔宿居的地獄通常被形容爲火與硫磺的湖,當然地獄是否存在,是什麽模樣根本沒人知道。”千良點了點頭,“但至少根據記載,惡魔出現之時,會留下硫磺的痕迹,尤其是在火場。”
“但是這裏根本沒有硫磺的氣味。“阿力狐疑地看着證物袋。
“惡魔當然很會隐藏自己的蹤迹,它當然希望我們把這些事件全部看作偶然,這樣我們永陷迷霧,而惡魔可以赢得時間。”千良捏起一小撮粉末,用冰塊封住了它,“以巫術與之對抗,應該可以化解這些灰燼之上的僞裝,但願我的推測沒錯。”
粉末在冰封的那一刻,像是忽然有了生命,在剔透的冰塊中橫沖直撞,千良用掌心的凍氣不斷加固着冰塊,那團粉末終于如同被馴服的馬匹般安靜下來。
千良收起了凍氣,一股淡淡的硫磺氣味彌漫開來,鑽進四人的鼻孔。
“你所說的驚喜就是這個?”阿姨警官皺起了眉頭,“就算知道是惡魔所爲,但危機依舊沒有解除啊!”
“但我的假設沒錯,這一樁樁動物殺人事件,絕對不是什麽被侵權者的報複殺人,也不會是擁有異能的俠客爲民除害。”千良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發抖,“惡魔再次出現了,但惡魔作案的手段絕對不會如此狹窄與被動,我們要在潮水來臨之前,築起最牢固的堤壩。”
千良環視着身邊的三人,宛如一位騎士出征之時,呐喊着誓言般朗聲說道,“惡魔一旦出手,無論是常人還是異能者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我請求你們,我以裏會執律者之名請求你們,我以這人間的安危請求你們。
阿姨警官,請您協調警方發出布告,告知這片區域之内的所有住戶,要求所有飼養動物的人家,在以後的日子裏,看管好自己的寵物,莫讓寵物擾民。
星铎,既然你已經做出犧牲,就算我現在讓你撤回影質身憑的術式,你也不會答應。并且一旦施行這種禁術,你暫時無法離開這片區域。那麽請你去向那位因鴿子而導緻女兒罹患疾病的人家,打聽每一個細節,哪怕是使用精神術式,也要讓他們回憶起一切。
阿力,現在我們要立刻趕回旅社,不僅是要調查那對異能夫婦,更要保護他們的安全。如果他們是惡魔的第一顆棋子,惡魔也許會舍棄他們。旅社的結界雖然強大,但我們依舊要施以鎮守。”
“很有樣子嘛!裏會的年輕人越來越讓人刮目相看了!“阿姨警官大聲贊賞着,“那麽布告的理由就寫成,連環殺手正在一個接一個殺死發生動物擾民的飼主,這樣的布告足以引發警惕了吧。”
千良笑了起來,“我情急之下,也隻能想到這麽多,畢竟與惡魔的戰争向來都是争分奪秒,甚至時時刻刻都需要改變策略。”
“那麽就兵分三路吧!”阿姨警官忽然伸開雙臂摟住三位少年,雖然她身形高大,但千良三人也不是孩子般的體形了。她勉強抱住他們,輕輕怕打着他們的後背,“讓你們承受這些真是于心不忍,但是你們都要活着,就算你們是異能者,我是人民的警察,我的職責自然包括保護你們。”
“那麽道别吧,我現在就開始工作。”
阿姨警官疾步走向不遠處的警燈閃爍之處,夜雨之下,彼處仿佛一片清冷的霓虹。
她克制着自己回頭想再回頭看看那三個孩子的念頭。她自嘲地搖了搖頭,那三個孩子的力量又何須常人擔憂呢?但不知爲什麽,自己此刻正眼含熱淚。
千良俯在星铎耳邊輕輕說道,“我現在一點都不會擔心自己沒有和神明發生共鳴了。就算弱小如斯,我也堅信自己可以做些什麽,因爲我們一直擁有那名爲羁絆之物。”
“阿力,我們走吧!”千良拍了拍阿力的肩膀,“那對夫婦應該已經回到旅社了!”
阿力的腳下并沒有升起瞬移的術式,金黃的光焰正在他的掌心彙聚,轉瞬間沒入星铎的身體,他根本沒等星铎發問,半個身子就已經跨進平地而起的光芒中,“我把力量寄托于你的身體,即便你被術式反噬,那團光焰也會治愈你的傷口。當然,我的戰力會減弱,但沒有關系啊!千良很強的!我相信他。”
像是生怕千良和星铎再說出一堆反對的理由,他一把将千良拉進金色的術式中,那燦爛的光輝在陰沉的夜色中連同着兩位少年的身影轉瞬就消失了,就像一束火苗陡然熄滅于漆黑的爐膛之中。
星铎錯愕地看着光焰消失之地,旋即露出一抹笑意。
他擡頭望向夜雨未央的遙遠天際,厚重的雲層淹沒了所有星光。陰雨浸淫的夜空宛如頹靡的赭紅鐵鏽。
暑氣依舊逡巡不散,周遭彌漫着火場的煙味、飯菜的餘香、植物瘋長的味道、雨水落地的濕潤氣味,這無數的些微氣息正在積聚、糾纏,宛如生存與掙紮的具象,要與這兵臨城下的惡魔之夏相映成章。
他似乎有些了解千良所說的羁絆了,彼此守望,彼此相扶,也許不管多麽弱小,都會有所作爲吧。
千良和阿力立于旅社的庭院,廣玉蘭潔白的花冠在夜雨中仿佛一群展翅欲飛的白鴿。異能夫婦的房間已經亮起溫柔的燈光,在雨幕中像是一團模糊的月色。
“你确定其他的客人都不會有所察覺吧?”清瘦的少年低聲問道。
“放心!雖然我不太擅長精細的術式,但這片旅社我已經很熟悉了。”阿力自信地打了一個響指。
“那麽開始吧,先讓客人知道有人前來查房!”千良揮舞着雙手,毫無保留地釋放着自己的巫力,整座後院刹那間被風雪籠罩,連雨絲都被凝結在半空,像是一根根細長的銀針。
“有人來了。”離雲看着臨窗而立的丈夫,輕聲說道。
“總歸會來的,好在我們還在一起。”男人溫柔地回望着坐在床邊的妻子。
房門之外的宏偉力量正接連不斷地敲擊着門扉,力道卻控制得剛剛好,就像一個巨人在用普通人的力氣不急不慢地扣着門,遲遲不肯以蠻力破門而入。
女人擡首,正遇上男人柔軟的目光,她有一瞬的動容,佯裝環顧着不大的房間。
這暫居的客房此刻正被暖黃的燈光照亮,柔和的光線籠罩着灰色地毯、碎花棉布窗簾、褐色茶幾、靠墊座椅、橡木書桌、切開的水果、淡綠植株、零落的紀念品、将要換洗的衣物,這煙火人間的景象,似有暖意。
他們對視了一眼,彼此颔首。男人看着那幾乎不堪一擊的木門,心念一動,門鎖便咔咔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