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良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那隻是他們的一縷殘識罷了,可以說是他們生前思維的聚合。這殘識通常隻有異能者或者死時怨念極重之人方可擁有。異能者天生精神力就強于常人,而怨念深重自然會産生強烈的意念。
那位亡者格途行将消散,是因爲他根本不曾認真修習以加強自己的異能,怨念看起來也不是很重,所以他的殘識即将熄滅。我用巫術護住他,幻境中的神力會讓他有所恢複,知道可以再次與我們對話。其實所有的殘識最終都會消失,被天地之間的能量吞噬,區别隻在于時間長短而已。”
千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斜睨着阿力,慢悠悠地問道,“你是不是連亡者因何來到此地都不知道?”
阿力像是被吓到了,小聲嘀咕着,“你如果知道就快說嘛,怎麽比工地的包工頭還恐怖?”
千良沒理會他的比喻,“你得聆佛音,在此地搭設幻境,庇護亡者的殘識,後來我麽相遇,又經曆那些事件,這些皆是因果,早有定數,也是你的行善與修行啊!
那些希冀與求援的殘識,他們訴說苦痛,提供訊息,我們負責查明真相,當事件解決,那些殘識自然亦會散去。他們來到此地,是因爲你最早覺醒的能力——你掌控奇香的能力,人類稱之爲‘返魂香’。”
“可是你說過他們都不是鬼魂。”
“返魂香隻是人類的修辭罷了,真名實爲濃梅香,宋代文人黃庭堅在《海内十洲記》中寫道,‘斯靈物也,香氣聞數百裏。死者在地,聞香氣乃活,不複亡也’,當然這些隻是誇張而已,濃梅香的功用說到底也隻是可以讓生者看到亡靈的殘識罷了,你幻境中的濃梅香引領着那些有所渴求的殘識抵達此地。
返魂香能增強那些殘識的能量,讓亡者生前的思維聚合可以形成足以辨識的形體,但無論怎樣,肯定不是鬼魂之類的存在。至于鬼魂的存在與否。很抱歉,至今來看,沒有研究結論。”
千良的聲音溫柔了一些,“算了,你不願意聽這些也沒什麽,隻要你知道自己是在救人,心存善念便足夠了吧。”
“哦!哦!你真是知識淵博啊!”阿力帶着幾分倦意,笑得沒心沒肺,“其實我不知道這些也沒有妨礙啊,因爲你都知道,我還可以在裏會的圖書館迅速檢索出答案。我們吃飯吧!我快餓死了!”
“也隻能吃飯了,至少要到明天,那位大叔才能繼續和我們說說他的鴿子。”千良看着窗外愈加凝重的夜色,感到自己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心理素質優秀的執律者,他知道常人刑警入職前都會經曆至爲嚴格的心理測試,但裏會更注重對于執律者戰鬥能力的評估。他搖頭苦笑着,戰鬥能力與心理素質其實根本不是一回事呢,上一次的神佑消失事件愛你,如果沒有阿力,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放棄。
他看着一旁的年輕半神,後者正專注于眼前的美食,根本沒看到他一臉的憂愁。
門鈴再次響了起來,與女人的笑聲一起飄進屋子,“啊!你們吃飯很晚呢,慢慢吃,我等一會再拿行李。”
千良擡起頭,看着眼前的這對夫婦——這對入住異能旅社的異能者。
“哦,不,我已經吃完了。現在就把箱子給您。”千良換上了一副輕松的表情,伸手去拿身後的旅行箱。
“那個很重的,還是讓我先生來吧,要用拉杆才好。你還小,太瘦了。”女人低聲制止着千良。
“沒事,我經常搬東西。”千良已經抓住了箱子的把手,巨大的行李箱像是在與地闆癡纏,晃動了幾下,根本不願離開。
他尴尬地笑了笑,“确實很重啊,不知道裝了什麽。”
“東西太多了啊!因爲我們這次是走的長線呢,到過很多地方,每到一處自然會買些東西。真是抱歉啊!這樣重的東西。”女人微微鞠躬,态度很是誠懇。
“那麽麻煩您先生了。”千良打開了前台的邊門。男人向他敦厚地一笑,微傾着身子将箱子拉出前台,滑輪在地磚上發出鈍重的聲響。
二人嬉笑着走向後院的客房,可以隐約聽到男人寵溺的笑聲,“都是你買那麽多東西,人家小夥子都拿不動。”
“唉呀,他還是少年,還在長身體,哪像你發育成熟了。”
“啊呀,你真會演戲啊!‘确實很重呢!’”阿力模仿着千良的腔調,“你怎麽不破解他們的異能。”
千良搖了搖頭,“那個女人的異能大約是改造物體的能力吧,這前廳的有些裝飾也用了造像巫術,因爲能力相似,所以她感知到了這裏的異能,因此會試探我們。無論是否還有其他目的,但表現出毫無力量的樣子總歸是最安全的吧。”
“唔!真是草木皆兵的夜晚啊!”阿力開始收拾自己的碗筷,千良的那份壓根沒動,“你還吃嗎?”
“不用了,巫者爲了身心的空靈,隻需要很少的食物就可以維持身體的機能。”千良站在門邊,遙望着那對夫婦消失在客房的走廊。
“太浪費了,那我吃掉了。”阿力口中塞滿了食物,聲音蒙蒙的,“你的仆役式神做菜的手藝真不比我差。待我修行結束,我們就找個小鎮,開家餐館。”
千良沒有回應,晚風徐來,不知是不是風沙迷了眼,竟讓他想要落淚。他身後的同伴依然笑容滿面,千良忽而很羨慕阿力。正因爲不曾知曉,方可如此心懷希冀。阿力不會知道當修行結束,也許重回神族,也許修成正果,榮登極樂。
而自己不過是人類,揮手自茲去,追憶無止期。在日後一個個暖冬日和的白晝、淫雨不歇的黃昏、星光寂滅的長夜,自己也許會時而仰望空蕩蕩的天空,想起此地逼仄的前廳、狹小的庭院、高大廣玉蘭的香氣和少年古銅色的英俊面孔。自己終将于光陰中日漸老去,化作塵土。
千良轉過身,竭力微笑着,像是要将喉中那團棉絮般的哽咽趕回虛空,“一定會的,以後我們一起開家餐館,做最好吃的菜。”
阿力端着碗盤走過他身邊,故意撞了撞了他,“别那麽擔心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你看那對夫婦那麽開心,肯定不會是什麽可疑分子了。”
房間不大,床鋪卻很舒服,灰白格子的床單仿佛帶着空谷花草的清淡氣味。男人把玩着床頭的擺件,以專業化的眼光審視着,露出幾分贊許的神情,“你剛才試探過了,是不是能放心了?那兩個少年都不是異能者吧。”
他的妻子離雲正背對着他一言不發地從箱子裏拿出換洗衣物,“天言,不是我過于小心,而是唯有謹慎,才能讓我們安甯度日,如果囡囡真在天上看着我們,也一定希望我們過得快樂吧!”
男人半躺在床上,聲音低沉,“是啊。要快樂啊!早些休息吧,明天的景點是在山上吧。”
夜更深了,雲冽剛從醫院回到住處,她看了一眼小區的電子告示屏,已經十點多了。公共區域栽種着栀子、茉莉、廣玉蘭,此時開至荼蘼,空氣中全是甜膩的芬芳。
雲冽深吸了一口花香,想暫時忘記白日裏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一旁的草叢忽而傳來尖利的嘶叫,仿佛嬰兒凄恻的哭喊,兩團毛茸茸的肉體翻滾着擦過她的腳面。她急急後退,險些摔倒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
“Damn!Damn!”她低聲暗罵着,沿着小路疾步向前,低跟皮鞋“嗒嗒”的急促聲響,回蕩在溢滿花香的寂寥夜色中。她拿出鑰匙,同時按上指紋識别器,門扉“咔哒”一聲打開了,她背靠着鐵門,長舒了一口氣。
節能燈應聲而亮,慘白的燈光下,她看到門廊邊的空地上散落着明黃、濃黑、深灰色的毛發。憤怒忽而湧上她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