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叫吃!我又赢了!”午後的旅社安靜得像一潭碧水,庭院裏的廣玉蘭開得正好,枝葉間陽光湧動,引來啁啾鳥鳴,溫潤宛如珠玉,直到少年的歡呼打破了此間安甯。
“哦!哦!真是了不起啊!以後不能再教你新東西了!”面目清秀的少年看着對面古銅色面孔的男孩,佯裝皺起了眉頭。
“阿良,這樣可不行!師傅都該爲徒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高興才對,你好像就是希望在我面前炫耀才教我這個教我那個。”阿力得意地反駁着對方。
千良笑着搖了搖頭,開始動手收拾棋盤,“今天就到這吧,快傍晚了,預約的客人應該快到了。”
“喂!喂!你輸了就不玩了,耍賴!”少年小麥色的面孔一臉的不服氣。
後院忽然傳來一連串玻璃破碎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哦!這回你輸了!肯定是式神打碎了杯子!”
“好吧,剛才我走神了!我去收拾,将功補過。”
千良看着阿力消失在後院,輕歎了一聲。他在這座旅社已經“暫住”了不短的時間。大概是爲了嘉獎他在神佑消失事件中的功勞,裏會一直沒有安排新的任務,隻是希望他多和阿力交流,讓阿力成爲守護人間的助力。
千良倒是樂得輕松,本來年輕的時候就應該好好享受時光吧。他先是用魔法改造了阿力的旅社,整個空間要比從外面看上去大得多,卻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同時使用巫術将整棟宅子加以修正。如今前廳、後院、房間都是新近流行的文藝範。千良又通過千氏财團的宣傳渠道加以推廣,這間原本灰頭土臉的旅社很快就成了旅行聖經的新寵。
直到現在,他一想起阿力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其實千家的祖上出過好幾位侍奉赫爾墨斯大人的巫者(注:赫爾墨斯,奧林匹斯衆神之一,宙斯之子,商業和旅人的守護神),從那之後,家族生意就一直長盛不衰。
千良其實并不因爲這些感到得意。原因不僅在于母親爲了财團事務,常年奔忙。更在他一直想自己白手起家做些什麽,但直到現在,身爲一個巫者,卻沒有任何發生共鳴的神明,真不知道會不會成爲終生憾事。
也是爲了消磨時光,他開始教阿力棋藝、劍術、異能簡史。神力與巫力有諸多相通,千良驚訝地發現阿力也可以學習幾乎所有的術式。并且神明的智商驚人,至少下棋這一項,他現在是比不過阿力了。但這位半神實在不擅長一些精細化的術式,比如對式神的操作,凡是阿力作出的式神稍不留神就會做出些弄壞東西的舉動。
門前的迎賓銅鈴忽而發出悅耳的鳴響,打斷了千良的追憶。一對男女走了進來,看上去應該是夫妻,男人體貼地拿着大件行李。
千良掃了一眼電腦的入住系統,這兩位應該就是預定房間的那對夫婦,年齡和電話中的聲音也對得上。
“啊!是勤工儉學的學生嗎?最近很流行放學後打工呢!”女人的聲音很友善。
千良笑着點了點頭,女人又開口了,“我也經常和學生混在一起哦,隻不過是大學生。”千良适時地做出一副崇拜的模樣,三人都笑了起來。
女人将背包放在櫃台上,“請問可以先寄存在這裏嗎?我和老公想先去逛一逛。”她看着身邊的男人,“到了房間,也許我們都會想立刻躺下來休息,大概今天就完全不能遊覽了。”
男人點了點頭,對千良微笑着,“那麽就這樣吧。小夥子,行李就拜托你了!”
千良目送着他們走出旅社。阿力剛從後院繞回前台,“啊!謝謝你幫我招呼客人。”
“他們是異能者,我感覺得到與常人相異的氣息,并且……”千良稍稍猶豫一下,“他們仿佛很焦躁,很擔憂,不像是出來旅遊的心情!”
“這沒什麽吧,很多人旅行都是爲了忘掉不好的事情啊,也許旅行結束,他們就心情舒暢了。再說,在我們的地盤,會出什麽事情呢?”
女人拉着丈夫一路疾行,來到熱鬧的街市,後者一臉困惑,卻也一直忍着沒有發問。
“這家旅館不一般,根本不是普通的酒店。”女人壓低了聲音,雖然滿街的遊客熙熙攘攘,根本沒有在聽他們說些什麽,“整座旅館絕對使用了異能,空間被擴展了,有些裝飾也是用造像術做出來的。并且還有些其他什麽,但我不能确定。”
“你會不會太敏感了。“男子關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不,不會,我的能力與那間旅社的異能有類似的成分,絕對不會錯。”
“那麽我們換一家店吧?你是擔心裏會的執律者?”男子輕柔地拉着妻子的手,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不,不行,那樣簡直是做賊心虛,我們又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女子的神情很堅定。
“其實……我們知道……”男人躊躇着,像是在搜尋着合适的語句,“我們的異能原本并不明顯,隻是能起到一點點輔助的作用罷了,但後來,囡囡離開之後,我們就變強了。”
“那是上天垂憐,讓我們手刃仇人!我們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中産家庭,怎能鬥得過那個惡霸!”女子攥緊了拳頭。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輕輕拍打着妻子的手背,女人放松了一些,“但正因爲強大的力量突如其來,雖然我們練習過,但終歸不熟練,本來隻是想殺死那個惡霸和那頭畜生,最多隻是加上他的妻子,但是玩偶仿佛有自己的想法,至少中間有一段,是我沒辦法控制的。”
男人注視着自己的妻子,“我們已經了卻了心願,這次遊玩之後……”
“住口!我們是無懈可擊的!”女人甩開了愛人的手,一字一頓地說着“我 們 無懈 可 擊!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要說我們旅行結束後,就去見囡囡對不對,你甚至要說我們去裏會自首。”
女人冷笑了一聲,“如果我們都死了,那不就是我們一家三口與他們同歸于盡?你也聽到那個惡霸說的話了,他說我們的命加一起都不上那個畜生!”
女人攏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讓我來告訴你,整個殺人程序是我做的。準備兩隻公仔,一隻咬死那個男人,另一隻防止那個女人礙事,會撞昏她。
然後兩隻公仔再去喚醒那頭真正的惡狗,它會聞着血迹到達卧室,這時那個惡霸的屍首會跳起來,撕裂他心愛寵物的脖子。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是惡犬殺人,主人和惡犬搏鬥至死,連咬痕、抓痕、不留下多于的血迹,我都計算在内。”
女人站起身來,神情堅決,“我的專業就是犯罪學。這樁事件,在常人警方看來是寵物發狂殺人,藏獒發狂的事情本就屢有發生。
并且絕對不會驚動裏會,因爲寵物殺人和異能有何關系?至于那些攝像頭,我用黑暗遮住了我們,沒人發現,沒人發現!”女人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那個惡霸不是删除了物業的監控嗎?不是讓所有人視而不見嗎?我們還施彼身,何罪之有?”
男人沒有說話,溫柔地摟過妻子的肩,二人沿着繁華的街向前走去,如同任何一對恩愛的夫妻或是情侶。
人群太過喧嚣,男人的輕歎幾乎低不可聞。但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陪着妻子這樣走下去。他已經不記得那個夜晚,他是怎樣陪着妻子從三十樓的消防樓梯一步步地走回他們六樓的寓所。
如果準确一點,應該是妻子在引領着他。他的妻步履輕盈,仿佛他們初遇之時的那個少女。他隻記得自己匆匆忙忙将那兩隻沾血的公仔收入布袋的模樣,雙手顫抖,幾乎系不上帶子。無論如何,是他的公仔化作惡犬殺死了那三個人。
他看了看将晚的天色,晚霞如火,燒紅了半天天,“走吧,我們再逛一逛,然後去那家餐館,晚了就沒位子了。”
千良在電腦上滑動着鼠标,輕輕敲擊着前台的木闆,“看,網上都有介紹,她确實是大學老師,名字是離雲。主講犯罪學、刑法、刑事訴訟法、犯罪心理學,她博士階段關于犯罪學的研究得到學界普遍贊譽。她的丈夫葉天言是一名設計師,獲得過業内的好幾個知名獎項。完美的中産階級家庭典範啊!”
“哦!聽你的語氣可不是這樣認爲。”阿力揚起了眉毛,“你是覺得他們有問題吧?不見得教犯罪學的人就會犯罪吧。”
“嗯,說是這樣說,但小心點總是沒錯。”千良嘟囔着。
迎賓鈴又響了起來,千良盯着屏幕沒有擡頭,娴熟地打着招呼,“歡迎光臨,請問有預定嗎?”
對方卻大笑起來,“噢!噢!良少爺居然在前台當招待,還這麽熟練,到底是怎樣的店主能請得起你!”
來者的聲音充滿了譏刺,容貌雖然俊美,但神情極爲冷峻,帶着幾許傲慢,看上去難以親近。
阿力顯然知道“良少爺”三個字意味着什麽,直接皺起了眉頭,“請問您是?有什麽貴事呢!”千良幾乎可以感到阿力的神力正在波動。
他拍了拍阿力的肩膀,向來客揮了揮手,“星铎,你還是那副不讨人喜歡的樣子啊!難怪在裏會觀星人中總是被人冷落,至少對乾闼婆的傳承者表現些敬意啊!”
被稱作星铎的少年揚起一雙修長的眉毛,立刻反唇相譏,“裏會的那些辦公室政治你會不知道?你一直隐忍,不也就是那麽回事。還是說,你剛剛立了功,又交到這樣強大的朋友,”少年停下來看了一眼阿力,“于是就立刻轉了心性,要迫不及待地融入那些辦公室了?”
“哈!那言下之意,你這個朋友一點都不強大,一點都不值得我得意?”千良笑了起來。
“你這家夥……”星铎像是被觸到了痛處,一直語塞。
千良走出前台,“雙口相聲到此爲止,你‘屈尊’來此,有何貴幹?”
“沒什麽,來看看你當侍應生的樣子!”少年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順便告訴你一樁案子,數日之前,在我居住的社區有一位業主夜間在家中滑到,撞到了牆,不幸身亡。”
“唔?”千良聳了聳,他知道這位一向自傲的觀星人一定不是特意跑來八卦的。
“如果我說,根據我的觀測和推算,死亡将會大面積蔓延,你會不會感興趣?”星铎走近了一些,一臉高傲地看着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