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爲了救下家父與家母,即便我永墜地獄那又如何?”雷電瞬息間擊碎了雷鱗腳下的冰霜,他淩空而起,雷光在指尖彙聚成無數利刃,直取千良的面門。
千良周身的凍氣像是紙片一樣被刺穿、撕裂,如塵埃般的冰晶四散開來,化作乳白的濃霧,一時間遮蔽了彼此的視線。
雷鱗笑了起來,對手在生死關頭居然還在弄些障眼法之類的把戲,是因爲撕開這裏的結界而耗盡了巫力嗎?
他心中忽而一驚,那位半神呢?是不是藏于暗處,伺機而動。但這是他自己的結界領域,要隐藏一個人絕無可能。
濃霧在雷光之下漸漸散去,他仿佛看到了對手臉上的絕望。他笑了起來,事到如今,當真是不在意是否多殺一個人了。
他看到自己内心的那點善意掙紮了幾下,随即像是一枚化石,沉入無光的地底。
惡寒侵蝕着他的雙手,甚至可以聽到血液結冰的咔嚓聲響。他以爲那是巫者的垂死掙紮,但耀眼的雷光熄滅了,他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巨大的寒冰鎖鏈捆縛着他,那鎖鏈自對手的胸膛、脊柱與四肢蜿蜒而出,又不斷收緊,将他們捆綁在一處,宛如那鎖鏈本就是對手身體的一部分,直至死亡逼近,方才露出尖利的犬牙。
他甚至可以看到那鎖鏈之上的斑斑血迹,仿佛還帶着人體的溫熱。
那星星點點的血紅之色,似乎還在跳動着,霧氣徹底消失了,他終于看清那靈動的鮮紅是一叢叢燃燒的豔麗火焰,在冰冷的鎖鏈之上徐徐飄搖。
“冰火相殺之術,你居然會戰鬥到如此境地。”他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絲驚慌。
“沒辦法啊!神明的力量必然超出人類。“千良露出了幾分笑意,“這是身爲冰之戰巫的最強巫術。羽川之子,請您賜教吧!”
“相殺之術是與對手同歸于盡的殺招,看來你已經有所覺悟了。”雷鱗的臉上忽而露出一抹嘲諷“作爲施術者,這一招的波及範圍你應該比誰都要清楚吧,看來你是準備犧牲那兩個女子了,這就是一直聲稱守護人間的裏會嗎?”
千良看着不遠處的卧室,兩個女生依舊在潔白的床鋪上昏睡,閃電像是一條不斷盤曲遊走的大蛇束縛着她們。千良笑了起來,“相比于生靈塗炭,隻是犧牲兩個人的話,真是劃算的買賣呢!畢竟惡魔就要被釋放了!”
“爲了更大的利益而罔顧更微小的生命嗎?裏會果然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夥啊!”雷鱗的嘲笑忽然戛然而止,“不對,你說什麽?誰要釋放惡魔?我是要救出我的父母啊!你這滿口胡言的卑賤人類!”
驚雷與閃電再次遍及雷鱗周身,在鎖鏈的縫隙中嘎嘎作響。
千良皺起眉頭,雖然已經使出自己所掌握的最強巫術,但面對神靈的反抗,終歸是辛苦異常,“看來你果然不知道!你收集五顆異能心髒所要完成的陣法,根本不是什麽解救羽川大人的術法,而是釋放被羽川大人鎮守的惡蛟的邪陣啊!”
“胡說!”雷鱗暴喝着,周身的雷鳴愈加振聾發聩,“你是說我被騙了?我的母親怎會騙我?”
千良緊咬着牙關對抗着雷鱗的力量,鎖鏈正在一寸寸地收緊,二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羽川大人難道會讓你殺死無辜之人去救她嗎?阿力曾與大人對談,羽川大人分明被控制了,連傳遞訊息都做不到啊!雷鱗,相信我吧!“
“怎麽可能相信!”雷鳴低沉下去,仿佛巫者的呼喊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動搖的種子,要以柔弱的根須撼動他一直堅信的磐石。
“不可能!人類的曆史一直充滿詭計、欺瞞、陰謀與背叛,對于一脈相承的異能者,如你這般的異能者,常人也施加過最恐怖的迫害!我曾以各種身份行走人間,見慣了爾虞我詐,自相殘殺!我絕不會信你!”
千良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我終于明白你爲什麽要化身爲學生,來到學校了。你終歸還是不了解人世啊!那麽就如你所願,再看一看人類的詐術吧!”
雷鱗瞪視着千良,不知道這孤身前來的巫者又要作出什麽舉動。對手的後背仿佛裂開了,像是孢子生物分裂那樣,另一個人形從背後生長、剝離出來,與此刻使用冰火相殺之術的對手并無兩樣。隻是眼前對手面色漸漸失去了血色,像冰雪一樣蒼白。
“果然狡猾啊!将本體藏于本命式神之中,舍棄本命式神發動攻擊嗎?”雷鱗的聲音中滿是不屑,“毀棄本命式神必折陽壽,你果然爲了勝利不擇手段啊!”
“羽川之子!你果然不懂人類,人類雖然犯下過無數惡行,但爲了守護珍貴之物,亦會犧牲自我,做出無數善行。我一定會擊敗你,我也一定會救下木馨和端顔!”
千良雙手交彙于空中,高聲詠唱着,“飄散不可聚集的殘章,以捆縛之名碎裂,牽制、阻滞,穿越蒼穹的長槍,金戈鳴镝激蕩暗地,惶恐不覺蒼雷臨近——巫法?破雲槍。”
周遭的一切仿佛緘默了聲響,隻有大雪簌簌而下,凜冽的寒氣激蕩在狹小房間,空氣忽然變得堅硬,四周像是被凍住了,蒼藍色的冰蓋向雷鱗威逼直下,無數巨大的銀槍憑空顯現,向對手突刺而去,發出振聾發聩的破空之響。
千良不由自主地喘息着,除卻冰火相殺之術,破雲槍已經是他所能使出的攻擊力最強的招式,隻願犧牲式神造出的鎖鏈可以困住對手。巫法的詠唱與發動都需要時間,除了舍棄本命式神,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拖延對手。
眼前的飛雪讓他無法視物。他輕聲笑了起來,真像一個輪回啊,異能覺醒的那一日,亦是這樣狹小的客廳,這樣的漫天飛雪與兇險至極!
大雪忽而像是被旋風悉數吸收,被烈風席卷至屋外,千良根本沒聽到巫法刺穿對手的聲音,卻有破碎之聲不絕于耳,冰蓋、銀槍、鎖鏈在疾風中像是玻璃碎片一般落滿一地。對手也在大口喘息着,在千良對面佝偻着腰身。
一對流光溢彩的鱗翅在他背後如同彩虹般鋪展開來,其中一片大約因爲戰鬥而殘破不堪,
他依舊在笑着,整個面孔因爲疼痛而猙獰,“卑賤的人類啊!居然毀壞神靈的身體。但是你費盡心思,戰鬥至此,依舊是我赢了!”
雷鱗發出一陣高傲的狂笑。“真是愚蠢啊!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類呵!你以爲我的力量隻有雷電嗎?你大概不知道你所尊敬的羽川大人的力量是風吧?那可是這世間最鋒利的武器啊!雖然我尚未完全掌握,但粉碎你那點把戲也足夠了!”
“現在我要拿走她們的心髒了,你就眼睜睜地看着吧!”雷鱗向卧室慢慢移動着腳步。
“住手!”千良嘶喊着,冰刃與風雪從掌中呼嘯而出,卻宛如被虛空吞沒了一般,在他身旁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要白費力氣了,這裏是我的結界領域。剛剛那些風已經封閉了你周圍的空間,你被囚禁了!這個空間隻有從外部才能打破!”雷鱗回頭看着千良,“現在你就眼看着我取走心髒吧!嘗一嘗這挫敗的滋味!然後我會救出我的母親,你屆時就前往神明的居所,爲你的謊言賠罪!”
一切不過是刹那之間,兩顆鮮紅的心髒,隐沒在雷鱗的掌心。千良感到周遭都安靜了下來,就像他傾盡巫力去擊穿眼前的牢籠,卻無半點回音,一切都無聲無息。
他看着兇手雙足點地,懸浮在半空,即将飛升而去。他張了張嘴,嗓音嘶啞,“如果你能救出那位大人,你自己會怎樣?”
千良幾乎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仿佛依舊心存奢望,希冀着善意的種子繼續生根發芽。
兇手的面龐忽而因決絕而塗上悲壯的神采,宛如線稿被畫家着色,“我自有結局,你無需知曉。”
房屋消失了,鱗翅的光芒宛如絢麗的極光,淩空而去,消失在流星稀疏滑落的黯淡天際。
周遭被黑夜籠罩,荒草淹沒了腳踝。千良沒用任何術式驅散眼前的暗夜,他順着那隐形的牢籠牆壁,癱坐在地上。本命式神被損毀帶來的傷痛,精神領域分離後的空虛,此刻雙雙來襲。
他幾乎感知不到對兇手的憎恨,唯有自責與懊惱漸漸枝繁葉茂。他把臉埋進手裏,像是要埋葬一個自以爲是的自己,他以爲自己不僅可以救下她們,還可以感化雷鱗,最後找到解救那位大人的方法。
他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他不願親身施展冰火相殺之術,他不想以亡者的身份去披挂身後哀榮。他想以一個凱旋的姿态,去迎接裏會那些人驚訝的目光——他渴盼着一個證明,一個爲自己正名的機會。挫敗宛如催化劑,讓這點私心不斷膨脹,如同癌細胞般塞滿整個身體。
殘存的巫力順着血脈漸漸彙聚,寒冰在掌心積聚,化作一柄鋒利的短劍。他親吻着那熟悉無比的冰冷溫度,端詳着劍鋒之上的寒芒,他知道永訣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