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敏銳啊!真怕你突然使用魔法自衛呢!因爲就連我自己,對這份力量,也不是十分了解”,少年依舊在施行着治療的術式,掌心燃燒着一團金色的光。
“我是巫者,自然會對神明的力量有所反應”,治療已經快要結束了,現在整個手臂像是浸浴在溫水中,千良甚至感到巫力也漸漸充盈起來,“并且你不隻是傳承者,血脈的覺醒大概已經是半神的程度了吧!剛剛,真是失禮了。”
“啊!你的禮貌太多了吧!叫我阿力吧!你呢?”少年移開了手掌,傷口已經全部愈合了,隻留下一條淡粉色的痕迹,“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聽說巫師會讀心術呢!”
千良等了幾秒,生怕對方又提出什麽問題,“我叫千良。巫術流派很多,不是所有巫師都會所謂的讀心,并且那種法術如果不是精熟于心,也一定要集中精神才能辦到。”
“哦!真有趣啊!那我叫你阿良。我在工地打工的時候,就這樣叫我的朋友。走吧,我們去吃東西,我也餓了”,他笑了起來,整齊的牙齒夜色中閃爍着淡白色的光芒。
他轉過身,單手在陽台欄杆上一撐,利落地落到院子裏。
院子一角的小隔間被充作廚房,他背對着千良在鍋子裏盛東西,結實的後背在昏暗的節能燈管下閃耀着小麥色的光芒。
鍋子裏應該是米粉之類的食物,飄來辛辣醇厚的味道。
“來,給你,當心燙。”米粉盛在瓷碗裏,湯汁太滿,從碗沿噴濺出來。寒氣從千良的指尖本能地環繞在碗底,米粉立刻變得溫熱适宜。
“你的廚藝不錯,以後也會做給投宿者吃吧。”千良四下張望着,想找一張餐桌。或者自己直接用巫術做一個。
廚師卻已經舒服地在院子的花池邊上坐了下來,“來這邊啊,這裏有風,很舒服的!”疏朗的月色下,他的身形愈發俊美,這并不奇怪,無論是書籍的記載,還是現世存留的畫作,乾闼婆族的容貌永遠是風華絕代。
他夾起米線,開始着急地吹散熱氣。千良笑了起來,這剛剛結識的實力者,真是一點都沒有神明的氣勢呢!“來,給我吧,這麽熱确實沒法吃。”
阿力也笑了起來,“你好像很擅長一些精細的法術呢,剛才把我的幻境修複得那麽好。”
“你訓練一下,也可以的。其實,我最擅長的隻是水與冰的術式罷了。來吧,快些吃吧。”千良遞過已經變涼的瓷碗。
“啊!那麽說一說吧,那個女孩一定是枉死的。你準備怎麽做?”阿力口中含着東西,聲音聽起來并不分明。
“這裏是你的乾陀羅闍吧?(注:乾陀羅闍,乾闼婆族居住的城池,位置飄忽不定,難以捉摸)乾闼婆族的神明長于樂音、香氣,皆是飄渺之物,所以也會掌握強大的幻力“,千良故意忽略了關于案情的提問,畢竟在常人聚居的街區,忽然出現一位半神,即便對于異能者來說,也絕對不是什麽稀松平常的事情,“你爲什麽會來這裏開旅館,亡者又是如何與你發生聯系呢?”
“太誇張了,這樣的院子,又怎能和乾陀羅闍王城相提并論。至于前因後果,如果我說自己并不清楚,你相信嗎?你看一看吧,看一看就會明白。”
千良放下碗筷,注視了對面的半神,後者漆黑的眼眸明澈宛如星辰。他并非擅長精神術式的巫者,探知一位半神的思想,更是前所未有,但對方沒有絲毫抗拒。
“以巫者連接天地之名,探汝之血脈如是,汝得聆佛音,孤身至此,修行之遠,彼之盡頭,吾等無可辨識”,千良低聲喘息着,即便對方完全出于自願,但以人類的力量去探測半神的記憶,亦是耗費心神的工作。
然而裏會的首要任務永遠是守護人間的安甯,即便是曆來侍奉神明的巫者,一旦加入裏會,同樣受到這一鐵律的束縛。
“這樣就可以了?真的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這些就足夠了,你不是壞人,現在我們來談談亡者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聽,但對于幻境,我還不熟練,所以你們的談話,我都知道了”,阿力笑了起來。
“那麽,簡而言之就是接連有異能少女被取走了心,兇手不明、原因不明、動機不明,兇手殺害的都是力量微弱的異能者,她們甚至沒有進入裏會的管理名冊。也許是不想引發關注吧,但很少有連環殺手直接去獵殺知名人士的,所以依舊毫無頭緒啊!”千良坐近了一些,對方的笑容一直很坦誠。
“也許不太恰當,但是就像上街買菜做飯,總是要買些有用的東西。所以取走心髒,應該不僅僅是爲了殺人洩欲,不然去殺普通人效果不也一樣。”
“很有道理呢。傳說乾闼婆族的神明通曉奧義與秘理,果然如此啊!”
“哪有那麽神奇啊!隻是我一直作爲常人而生活,因此更容易從普通人的角度來思考罷了。而你在使用巫術,依舊得不到線索之後,難免會陷入挫敗吧,畢竟你一出生就擁有異能了。”
千良點了點頭,曾經所遇到的靈異事件,總是可以輕易用探測巫術解決。
裏會的前輩也已經習慣正面對抗邪魔對人間的侵襲。那些自負于力量,數目衆多的惡魔,從來不屑于諸如謀殺、隐藏之類的伎倆,正因爲那份遠遠超出于人類的強大,因而肆無忌憚對人間戕害。
“這樣說,必須找出兇手的真正目的才可以。”
“我小時候在農村,倒是見過人們用動物來驅邪,比如用雞血用雞毛。但異能者的心髒,我就從沒聽說過了。”阿力又開始吃起米粉。
“是啊,‘雞冠血,用三年老雄者,取其陽氣充溢也’”,千良喃喃着。
“你說什麽?”
“沒什麽,古書上的記載罷了”,千良停了一下,米粉的湯頭太辣,讓他喉嚨發痛,“能抹去一切痕迹的實力者,應該不需要驅邪吧。并且如果異能者的心髒可以驅邪,書中早就有記載了。異能之血若是真有如此功用,那麽還要裏會做什麽,常人根本不需要被守護。”
千良歎息了一聲,站起身來,“多謝你的款待,我要告辭了。天就要亮了,今天太疲憊了。”
“等一下,你回家的話,也睡不了太久了。我的幻境可以延長一些時間,雖然不太熟練,但至少可以讓你多休息幾個小時”,阿力也站了起來,有些局促的模樣,好像千良的睡眠不足,是自己的責任,“既然我已經卷進來了,那就讓我們一起把兇手找出來吧!”
“喂,這可不是尋寶遊戲,裏會的工作很危險。雖然你庇護了亡者”,千良錯愕地看着阿力,這位半神大概剛剛覺醒力量不久,所以對異世界充滿好奇。
“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佛家慈悲,多行善事,我也想慰藉亡者呢”,阿力俯身拿起碗筷,露出頑皮的神色,“爲了抓緊休息,你來幫我清理這些吧。應該有關于家務的魔法或者巫術吧,我看過哈利波特,巫師揮一下魔杖,碗碟就自動清洗了。”
千良笑了起來,這位剛剛結識的夥伴,真是有趣啊。他揮了揮手,希望自己能盡量把活幹得漂亮一些。花壇的落葉如同野蜂般飛舞起來,長出細弱的手腳,從阿力手中接過完碗筷。
“好了,交給他們吧。本想做出人形的式神,但那樣太費力氣了”,千良走向前廳,“房間在哪裏?我可以先沐浴嗎?”
前廳的房間很小,也隻能放下木床、衣櫥、一桌、一椅。床鋪卻很舒服,不知道是因爲幻境,還是本身的材質。
然而屋中幽遠的香氣一定不是因爲香水或者香料,那是蓮葉、雪松的空曠氣息,混合了竹葉、迷疊、檀香的味道。
空氣中殘留的神力慢慢修複着他耗損的氣力,屋中的幽香令人心曠神怡,千良感到昏昏欲睡。阿力忽而推門而入,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雙臂的肌肉随着他的動作,宛若起伏的山巒。
“地方簡陋了一些。延緩時間的幻境,我隻能在很小的範圍内施展”,阿力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伸了一個懶腰,“床墊還是很舒服的吧!你睡裏面,夜裏有什麽情況,我叫你。”
千良看着阿力,洗浴之後的水珠未幹,在他蜜色的胸膛上閃爍着。巷道裏清冷的路燈從狹小的窗戶流瀉之下,降落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他開口了,“你不習慣和别人睡一張床?真抱歉啊,以前我在工地,大家都睡在一張通鋪上,自己用木闆搭成床鋪,那時我身邊躺着最好的兄弟”,阿力明澈的雙眸忽而因爲回憶溢滿溫柔的神采。
千良愣了一下,“不,這裏很好。這些香味也是你的力量吧,真讓人愉快。你說他現在在做些什麽?是在利用那些心髒。還是已經睡覺了?就像我們一樣。”
阿力枕着雙手,慢慢閉上眼睛,“不知道啊,如果有先知就好了。”
“裏會已經很久沒有預言者了。真正的先知是何等稀少啊!”
“明天,明天,說不定明天一切都會解決”,阿力翻了個身,像是在呓語,“不過,今天遇到你,好開心!”
節能燈熄滅了,房間中漆黑一片,阿力很快陷入酣睡。床鋪不大,千良可以感到身邊少年的溫熱氣息——令人安甯的溫度。
他已經很久沒和被人如此接近又交談良久。雖然對方不是完全的人類,但追兇之路仿佛漫無盡頭,擁有一位盟友亦是值得慶賀。隻可惜自己沒有繼承先知的血脈,如果能知道兇手在做些什麽,這個夜晚就沒有遺憾了。
屋宇之外,夜色正濃,完美地庇護着靜默而立的人影。體形瘦削的少年,站立在無光的牆角,像是隐形一般,一直保持着傾聽的姿态。也許乾闼婆族的結界阻礙了他,他專注如斯,方可将屋内的一切盡收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