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一年的春天來了,那時候田野中的水還是很多的,一場暴雨過後,村子邊的小河池塘中就經常漲滿了水。一般池塘邊會有一個水井,水井也是比較神秘的地方,吃水的水井基本每年都要淘一次,因爲畢竟是飲用水,必須保證清澈見底,但有時候下過雨的時候,也會有青蛙,跳到裏面成了井底之蛙。或者掉進去老鼠就更得需要重新淘井了,淘井就是把井底得水迅速抽幹,幾個大小夥子,輪流用辘轳打水,半小時水就幹了。井底下當然沒有井龍王了。但是一般會有一個磚頭的碑文,寫着什麽人,什麽時候,修了這口井。每天人們都要早早的來井邊挑兩桶水回家,扁擔一顫一顫得,水中飄着些旁邊大楊樹的葉子。
村裏來了一個打井隊,要爲村裏打一口洋井,三百米的深水井,打到太行山上來的甜水層。高高的鑽井塔樹立了起來,鑽井機器晝夜轟鳴着,一個接一個的半米直徑的鋼管直接打到地下面去,最下面的鋼管周圍布滿小孔,從地下抽上來的泥漿流滿了,旁邊的大坑。家家戶戶都被動員起來做煤球大小泥球。晾幹後,被填到鋼管的周圍,以充滿井壁周圍的空間。幾天後,一眼嶄新的甜水機井打好了。裝上大功率的深水泵,汩汩的洋井水,就順着溝渠流淌着。家家戶戶把自己家的水缸水桶都裝得滿滿的,終于有甜水喝了,再也不用喝那些苦水井中的水了。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也再也不用去井邊洗衣服了,都圍繞到洋井旁邊,說說笑笑的,洗着手中的衣服,天峰的漂亮媽媽一向很少抛頭露面的,不過這次也參與其中了,還說“這個洋井水就是好,洗衣服很滑快幹淨,都省胰子。”我和婷也在其中,不過我們主要不是洗衣服,我們是在水裏玩,讓清涼清涼的水,從雙腳上流過的感覺很舒服。
村中的冬小麥有了洋井水的澆灌,轉眼豐收在望了。綠油油的麥田開始抽穗了,我拿着鐵鍁和爸爸一起澆地,一會看到那邊地埂邊,汩汩的冒水,然後一隻胖乎乎的小田鼠鑽了出來。爸爸趕緊過去,抓住那隻小家夥,提着尾巴過來交給我。然後過去把那個洞堵上。我看着這個胖乎乎的家夥,胖胖的身子,白白的小肚皮,耳朵圓圓的。小嘴也是圓乎乎的,非常可愛。我準備回家去養着它了。其實大家非常讨厭的是老鼠,老鼠是家鼠,身上而且經常長滿虱子,樣子賊眉鼠眼的很難看。但田鼠就非常可愛了。還有一種田鼠叫做,大眼賊,大大的耳朵和眼睛。看到人會睜大眼睛遠遠地看着,等人走近就尖叫一聲跑掉,看起來更是可愛。我們在登記本上寫上澆地的姓名時間,然後這時候巨大的月亮從遠遠的樹影上升起,耳朵中隻有麥田汩汩喝水的聲音。耳朵中好像能聽到麥子生長抽穗的聲音。
有些村子外面的井就很陰森,有的在一片墳墓的旁邊,井裏的水什麽時候打上來都是冰涼刺骨,透過那個小小的井口向下看時,就會發現下面的空間是逐漸變大,井水藍幽幽的。旁邊就是打麥場,又是麥熟季節,我們照例先從井裏打了水,潑在麥場上,然後上面鋪上往年的麥稭,然後開着拖拉機,或這用牛,驢等牲口,拉着碌碡在上面轉,過段時間,然後弄走麥稭,就剩下了一片光溜而且結實的打麥場了。人們一邊說着各種各樣的笑話,收成等等,一邊幹着手中的活,年輕漂亮而且活潑的新媳婦,總是年輕的小夥子愛開玩笑的對象。比如被一個小夥子,偷偷的在頭發上不注意撒了一把麥糠了,然後發現就滿場地的跑,其它人年齡大的人就開懷大笑,年輕的就起哄叫好,勞動真的也是快樂的。從田野中割來一捆捆的麥子,堆得一個個高大的麥垛,有點尖頂谷倉的樣子。父親用塑料布搭了簡易的窩棚,從家中搬來了被子,晚上就在這看着麥子。
“月亮在白棉花般的雲朵中穿行,四周傳來悠揚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遠處傳來婷婷的歌聲,在遠處聽來更加的飄渺,宛如天使的聲音。這時候的打麥場上,也會想起各種歌聲,遠處還有悠揚的笛聲。漸漸的夜深了,四周逐漸安靜下來,隻聽見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以及昆蟲的低聲鳴唱。伴随着父親的鼾聲,我也慢慢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沒亮大人們就開始忙碌起來,先要用鍘刀把麥子穗都鍘下來,麥根子扔到一邊,有時候就堆到池塘中,弄得整個池塘水都變成了黃色,有霧的早晨,上面還爬滿了各種各樣的小蛐蛐。鍘完麥子,大家就開始吃早飯,一般是玉米粥,外加兩個鹹雞蛋,再就是發面餅了。我喝了飽飽的兩碗粥,就準備開始幹活了。等太陽曬幹了地面,就把麥子穗,都涼到打麥場上,經過幾番翻曬。中午就可以開始壓麥子了。開着四輪拖拉機,拉上碌碡,一圈圈的跑上一個小時,麥子就壓好了。然後用三齒木叉,起掉上面的滑腳。下面就是壓出來的麥子粒和麥糠。下面就是技巧性最強的一項,揚場了。就是用木鍁,把麥子粒中的麥糠順風揚出去,留下麥子。然後裝上麻袋,麥子終于就收到家中了。可以去磨白面或着賣錢了,豐收的喜悅是人們臉上幸福的笑容啊。
我們小孩們對這個超級好玩的捉迷藏的場地自然是不會浪費。在各個麥垛間穿梭,嬉戲尖叫着。過了不知多久,一邊在水井打水的二蛋子,突然過來說,水裏不知有什麽東西,吓了他一跳。我們大家都跑過去看,我看到水面正在晃動,水下仿佛有個影子,但仔細看不清,又好像沒有了。這時候媽媽突然拉了我到後邊,又看了看我妹妹和弟弟,這才放下心來。這時候别的小孩的媽媽也好想意識到什麽,都找自己的小孩。但有一個嬸子卻沒找到自己的孩子,還以爲回家了,趕緊回家去看,家裏哪裏有啊,不一會遠遠的哭着就回來了。
大家突然明白了,估計一切都晚了。雙蛋說:“我下去去撈撈看,不一定在井裏。“順着人們提着的繩子,大家在井口看着,不一會到井底剛入水半截身子,雙蛋就叫不行,水太涼了,人下不去。大家趕緊把他拉了上來,大家隻好用耙子綁在長竹竿上,去撈。“好像挂住了。”“别挂住她的臉或身子啊,挂衣服啊”。終于感覺是挂到了衣服,人們重要提了上來,滿滿的一個黑黑頭發的腦袋出現了,接着是身子,耙子正挂住她背後的衣服。我的心狂跳了起來,根本不能明白眼前的一切。這個難道是剛剛還和我們捉迷藏的那個小夥伴嗎。我呆呆的看着,緊緊抓住媽媽,媽媽想擋住我的眼睛,但我還是忍不住要看。人麽把她放到剛剛軋完麥子的熱乎乎的碌碡上,空出肚子的中水,希望她能緩過來,我們都知道這不可能,不要說水這麽涼,時間也太久了。我至今不敢想象她在水中當我們向下看時候的感覺,她的人生就這麽在童年就結束了。從此以後那口井就被封上了一個厚厚井蓋。晚上回到家中,村子中沒有了往日的喧鬧隻能聽到她媽媽那一陣陣的哭泣遠遠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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