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的秋天,随着主席的離開,父親從部隊退伍了。父親還在部隊的時候,都是做村長的爺爺和姥爺,在縣裏開會的時候,商量了父親和母親的婚事,父親用部隊上當兵時英姿飒爽的照片和我也不知到什麽樣的信博得了母親的芳心。母親并沒有讀過多少書,連信都要别人代念。爺爺家蓋起了新房子,母親本以爲有新房子住了,就同意了結婚,但是結婚的第二天就住進了老房子裏。父親下面還有好幾個弟弟和妹妹呢,新房子隻能自己去努力了。
轉眼夏天又來了,那天母親要生了,父親就去縣城請醫生去了,突然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父親被困在了縣城。家裏母親隻有一個鄰居家的嬸子陪着。而她也沒有接生的經驗。而外面的雨很大,也請不到别人來幫忙了。而且我還是立生的,開始隻出來一個小腳丫,現在回想這真是挺驚險的事情,但是強悍的母親就這樣自己把我生了下來,我下生之後雨也就停了。父親帶着大夫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已經看到一個光油油的小男寶寶在炕上躺着呢,真是喜出望外。大夫隻是幫忙剪掉了臍帶,就回去了。父親說這個小家夥一定是真龍下凡,才會有那麽大的雨,我的名字似乎和這個也有關系。
春暖花開的五月,蒼茫無盡的華北平原的這個季節是最美麗的,因爲這時候是那種壯闊讓人不禁感慨自然和人類的偉大。一望無盡的麥田形成一個碧綠的海洋,風吹動的時候,綠色波浪随風起伏。五月的豔陽已經很足,窗外的石榴花已經開的很豔,紅得刺眼。而屋内很暗,這是一個很老的房子,我估計這房子和幾千年前的老祖宗的房子沒什麽區别,是用土坯建成的,每次下雨的時候,都要支起塑料布接屋頂上樓下的水,而這也是我的樂趣之一。窗戶是那種單扇向上開啓的老式木格子的,向裏面打開的,然後可以挂在房頂上的鈎子上。母親說“天乙來吃奶了“。我看看母親,覺得實在沒有興趣。就爬到炕邊掀起高粱稭稈席篾做的涼席,看下面的濕濕蟲爬來爬去的。我小的時候缺鈣,一直坐不起來,坐起來到站起來又很晚。當然學會說話也很晚。我想我最早的記憶中的我,應該還不會說話,但我已經能夠聽得懂别人說什麽了。母親每次下地幹活的時候,便把我背在背上,每個人都是最早從母親的那開始認識世界的遼闊。
慢慢的我會走路了,院子很大,我從門口跑到南牆根都感覺很遠,院子裏大約有四五棵棗樹。
一棵石榴樹,石榴樹的影子有時會遮住窗口,所以屋子裏總是很陰涼。原字的西面是一個柴火棚子,裏面放着很多柴火,有的是玉米棒子的皮子,有的是玉米棒子的軸棒子瓤子。還有棉花柴,豆稭子。基本上底下的柴火會很多年沒有動過,基本上成了老鼠的樂園。
柴火棚子的旁邊是一個雞窩,一般是一個兩層的,上面是一排供雞下蛋的窩,裏面鋪好了軟軟的滑腳(軋麥子剩下的軋扁光滑的麥稭),母雞們一般都很聽話的到裏面去生蛋,但個别的老母雞發現自己的蛋總被主人拾走,便自己找個隐蔽的地方藏起來。不過一般就在柴火棚子裏面,我每次都要爬到裏面像偷地雷的那樣悄悄的摸索半天才能發現下面藏着的蛋,有時母雞們都會在裏面攢下十來個雞蛋。雞窩的下層是一個大一些的棚子,裏面用樹枝搭起的架子,雞一般需要在架上面栖息的,這樣主要是防止老鼠之類的來騷擾。黃昏的時候我都要把院子裏的雞,在炊煙袅袅中,都趕到雞窩中,等雞都上了架,我還要關緊用鐵絲網作的雞窩門。晚上的時候,田野裏的各種肉食動物就會出來活動了,有時會跑到村裏來,它們的主要目标一般就是這些膽小軟弱的雞們。這些家夥們包括黃鼬,猞猁,據說還有狐狸。我家院子的東南角是一棵很粗的椿樹,無聊的時候,我就會到樹下或樹幹上,去捉老道,一種有着紅斑點殼很硬的甲蟲。
慢慢的我漸漸的長大了,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可以到後面街上去玩了。那時候的孩子大人基本不怎麽關心的,三歲我就能夠自己跑出去玩了,一個秋天的下午,太陽還很熱,當街上沒有什麽人,中午人們都在睡午覺,我并不困,一個人組在街上,街上是一條條下雨時馬車壓出的車溝。還有一些浮土,平時我很喜歡這些浮土用來對小豬圈之類的。但是今天沒有興趣,主要沒有夥伴。往日裏那些在街道拐角處泥水裏的鵝們也很安靜的躲到那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榆樹下面歇着。我家的後面是我爺爺家的房子,後面就是一條街了。然後街的對面就是婷家門前的空地了,這是我們主要的遊樂場之一。街上安靜得很,一個人也沒有,隻有頭頂上的太陽,我不知道要做什麽,突然感覺一種發自心底的孤獨,這就是人生最早的孤獨體驗了,這是我不喜歡的感覺之一,有時候因爲孤獨,我會向現實妥協,但是孤獨,已經成爲大多數有思想的人揮不開的一種不那麽開心的狀态了。
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去别人家玩,我最好奇的就是别人家的躺櫃上有什麽。小孩眼中的世界還大人是不一樣的。當你的身高隻有一米的時候,世界就遠遠要遼闊河寬廣的多。比如有時候看到人家,上面有一個琉璃的小閣樓,我就總是好奇裏面是不是有小人,如果有時發現裏面有一個小彌勒佛之類的,便覺得那太神奇了。記得當初看得最讓我心馳神往的一本雜志叫做《山海經》,上面講了很多包括後羿射日,女娲補天的遠古的故事。覺得世界真的是那麽令人神往。婷的父親是一名人民警察,總是穿一件白色的警察服,覺得簡直帥呆了。有的時候,他還會拿着他的**讓我們看一看,有時候去到村外沒有人的地方,去打掉幾發子彈。我便會跟在後面去撿子彈殼。
秋去冬來,今天是天倉,每年的這個日子都要早起“打囤”的,朦胧之中我悄悄得睜開了眼睛,母親正在外屋做飯,風箱的聲音拉的此起彼伏,整個鄉村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外面還很暗,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遠遠的公雞打鳴的聲音,打開房門,一股涼意迎面襲來,霧蒙蒙中能看到遠處高大的椿樹的影子。回到屋裏,頓時感覺屋裏暖洋洋的,屋裏沒有開燈,隻有竈火塘裏的火苗随着風箱在閃動。鍋裏的水一會就開始哧哧的響了,我家是一口七斤鍋,母親一會就用玉米渣子煮好粥。等母親熬好了粥,我就和母親從竈塘裏用掏灰筢掏出一簸箕的灰,母親就在院子裏開始用灰劃出一個個囤的形狀,代表着來年豐收。這就是打囤了。而我的樂趣就在于在母親打好的形狀裏跳來跳去,囤的形狀我一直沒有怎麽看懂,不隻是母親自創的還是老輩人傳下來的。
父親又出差了,算日子今天應該回來了,我最早的記憶中是沒有父親的,那時的父親也許是一直總在出差,或者是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而我在他回來的時候一直在睡覺吧。到了下午,父親果然回來了,拎着一個大綠色的提包,父親從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拿出一個鐵殼的小手槍來,我一看就高興了,忙伸着收去要,父親卻說“叫爸爸,叫爸爸”,我那時才知道原來這是我爸爸。原來我的世界裏就隻有母親的,怎麽又冒出來一個爸爸呢。那個小手槍真的和很不錯,綠色的槍身很有質感,扣動扳機還會彈回來,比起那些塑料的玩具槍真的是好玩多了。“爸爸真好。”我說着,就拿着這把小手槍去院子裏玩去了。童年之所以快樂,不是因爲環境,不是因爲父母的愛,也許隻是因爲童年吧,孩子時候快樂是最簡單的純粹的,成年之後的我們多麽羨慕那麽開心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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