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着南邊出發,路上盡是腳印和單輪車壓出的痕迹,想來是早些從村裏出去的年輕人留下的。
山路因爲雨水變得泥濘,加上被踩出來的坑坑窪窪,幾乎讓人寸步難行,不時可以在路上看到翻掉的車或跌落的細軟,這些原本會被當成寶貝的玩意現在可憐的陷在泥地裏,路人連看一眼都欠奉。
我和老布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前行着,山路崎岖,年少腿短的我走得很是辛苦,不時就要摔一跤,倒是老布顯得很是自如,一路跑跑跳跳,不時在路上被遺棄的行李裏翻出點吃的吞下去,根本沒有被地形難道的意思。
多虧這家夥,我行走的速度也不由快了幾分,畢竟年輕人都有幾分不服輸的血性,怎麽說,我也不好輸給一條狗不是?就這樣一路挪到山頂,太陽已經臨近下山,我回過頭向村子的方向望去,整個村子大半落入水裏,想起執意留下的李大爺,不知他這時候會怎麽樣呢,想必正在爲進入家裏的積水煩惱吧。
就在我感慨間,伴随着最後一絲陽光落下,山裏忽然響起炸雷般的鳴動聲,把我吓了一跳,我往發出巨響的方向看去,眼前的一幕着實讓我感到震撼——是泥石流。碎石與泥土混合着洶湧的雨水從山上滾落,形成無法阻擋的洪流,向着村子掩蓋過去,轟鳴聲蓋過了大雨和閃電,整個大山都在洪流的蠕動中顫抖,我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災難的壯闊,隻能說,這是天罰。
村子在泥石流的沖擊下猶如頑童腳下的蟻**,隻是短短幾秒就被掩蓋下去,眨眼間沒了蹤影。我直愣愣的站在山頂,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這一切,這難道就是外公說的封村?把整條村子埋葬在泥土之下!
确實,這樣的波濤下,想必不管村子裏有什麽不幹淨的玩意都再難以翻身了吧?但這也意味着,那些因眷戀故土留下來的老人,會一并被殘忍的葬送掉,這樣的手段,到底該說是殘忍,還是說無奈?
觸景生情,我眼角變得酸澀起來,淚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眼睛,我揉了揉眼角不敢再看,用力回過頭,繼續向着山裏邁進。
漫長的旅途開始了,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長途旅行,難免出現很多差錯。
首先是方向問題,我萬萬沒想到走起遠路來,山裏的方向會這麽難分,我連續迷路了好幾次,每次都是等遇到人問了路,才知道我要走的方向已經歪掉了,有一次我甚至是在回頭走的,白白耽擱了不少時間。
其次是食物的問題,因爲估計錯誤,我不過一天就過上了苦行僧般的生活,究其原因,還得歸咎于老布那奇大無比的胃口上,我現在才發現,這家夥吃一頓的量居然能頂我好幾天,搞得我原本準備用一個星期的食物在一天内就被幹掉了,如果不是它葷素不忌,路上又有人幫忙接濟一二,我就要因爲養狗而餓死了。
路上我已不止一次開始後悔把老布養下來,帶着它唯一的好處就是我身上負累永遠不會很多,因爲都被吃掉了,沒什麽可以帶的。
今天也是如此,食物已經所剩無幾,我照例爬到高處眺望,遠遠看到前面有一隊背着碩大行囊的人,我摸了摸懷裏隻剩下兩雞蛋和半個餅子的口袋,連忙趕上前去,打算蹭點吃的。
因爲這山間除了我們這群無家可歸的人,向來都是很安靜的,所以我本以爲他們也是同村的人,蹭吃的也沒什麽壓力,但等到走的近了我才發覺不對,這些人不是我們村裏的,甚至不是附近村莊的,看起來倒像是大城市出來的人,不止穿着看起來時髦很多,而且背的背包看起來就很高級的樣子,清一色綠色的,上面布滿拉口,背包的高度足以把背着它的人後腦勺遮住一半,我很好奇,這天氣怎麽還會有人背這麽負累的東西上山,也不怕一個腳滑摔死在山裏。
但不管他們腦子如何,那背包看起來卻是很鼓的樣子,想必吃的不少,我果斷上前攔住他們問道:“那個…;…;幾位同志,需要幫忙嗎,給我點吃的,我幫你們背些東西吧。”
聽到我的話,幾個人回過頭來,借此機會,我再度打量着他們,這幾人,帶頭的是一個拄着拐棍的老爺子,之後是兩男兩女的青年人,他們的樣子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跟爹一樣,一臉書呆子氣息,想來是跟研究小組一個性質的一群人吧,都是想來大山發财的。
山路難走,特别是帶着那麽重的背包,聽到有人願意幫忙,幾個年輕人本來是很高興的,但他們回過頭打量了我一下後,臉上的笑容卻又收了回去,一個戴眼鏡的斯文女孩子彎下身來拒絕道:“謝謝了小弟弟,我們還可以自己走的,如果你實在餓了的話,我這裏有些餅幹,你可以拿去吃。”說着,她真從背包裏拿出食物來,不過那一小袋我看連貓都喂不飽。
我明白他們在顧慮什麽,拍着胸脯說道:“放心吧,我氣力肯定比你們讀書人大,而且不幫忙,我也不好意思要你們的東西。”
“哦?你這娃子倒是有趣的緊,既然如此,阿靜,你把背包給他,自己歇一歇吧。”帶頭的老人吩咐道。
阿靜,就是那個給我餅幹的女孩點點頭,把背包脫下來遞給我,還小心的說道:“很沉的,你别傷着了。”她這麽說我還有點緊張,以爲這東西真的很沉,結果一背起來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我背上去輕松的跳了幾跳,感覺比平時背的柴火也重不到哪裏去,幾人眼珠子也随着我一跳一跳的,顯然不敢相信我有這麽大的氣力。
被人這麽看着,我不由得意的抹了下鼻子,幾人點點頭準備再度出發,我連忙向後招呼一聲,老布從草叢中搖着尾巴跳了出來——這是我老早計算好的,路上有些人隻要一看到老布那頗具威懾力的身軀,下意識的就會拒絕我的請求,幾次過後我也學乖了,東西拿到後再讓老布出來,這時候接我生意的人再想賴皮。看到老布的身影也會掂量一下。
果然,幾個青年看到老布,都發出宛如看到老虎的驚叫聲,我連忙安撫他們,同時對老布做出一個蹲下的手勢。
老布是一條通人性的狗,至少它知道我這是在給它籌集食物,所以以往幾次每當這時候它都會按我的指示乖乖坐下,表現出一副乖寶寶的樣子,以博得其他人的好感,但這次有點例外,老布過來是過來了,但卻顯得很是緊張,一身毛發炸起,兩顆大牙露出,對着阿靜就是一陣狂吠。
看阿靜那樣子當場就要哭出來,他們同行幾人也對我皺起眉頭,眼見得到手的食物要飛,我急了,厲聲呵斥道:“老布,你怎麽了,快給我安靜點,他們是好人!再這樣今天不給你東西吃了啊。”
老布回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回頭對阿靜狂吠,還用鼻子指着阿靜懷裏,樣子很不對頭,這時我忽然想起,村裏老布發現樹幹的秘密時,也是這副樣子,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轉過身對阿靜質問道:“你懷裏藏了什麽?”
因爲說的有些急,我的語氣自然不是很讨喜,而且指着的地方正是女孩子的胸部,頗有些耍流氓的意思,一個長得很是吓人的男生氣不過攔在阿靜面前,對我質問道:“我說你兇什麽兇,别以爲帶條狗我們就怕了你,你該不會是來打劫的吧。”
這人說話間神情中帶着蔑視,顯然很是看不起我,估計是看我穿的破爛人又矮小吧,有那麽一瞬,我真想把背包丢回去轉身走人,但一看叫阿靜的女孩抽抽噎噎的樣子又有些不忍,還是耐下性子解釋道:“老布是一個當警察的朋友交給我的,是警犬,鼻子靈得很,有什麽不對都能聞出來,看它那樣子明顯發現了什麽危險,不然不會這麽激動,你自己瞧瞧,是不是帶了什麽危險的玩意?”
那男生對我的話明顯抱着懷疑的态度,看着我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好在他們裏面還有個明事理的老人,他端詳了老布一陣,對阿靜問道:“阿靜,你路上是不是撿什麽東西了?拿出來看看。”
“也沒,沒什麽啊,教授,就是撿了這個。”阿靜抽抽噎噎的,從懷裏摸出一個試管,裏面裝着一小根纏有頭發的木棍:“這是我在山下看到的,撐在山石和地面中間,聽朋友說這玩意叫撐山木,看到代表了吉利,我就把它拔了下來…;…;”
聽到這我再也顧不得矜持,指着阿靜叫罵起來:“什麽?你拔了撐山木?你腦子有坑呐!”
我突如其來的發作,讓幾人措手不及,阿靜甚至直接哭了下來,但我沒有住嘴,而是又罵了幾句難聽的。
不怪我這麽生氣,而是阿靜做的實在太缺考慮,什麽叫撐山木?顧名思義,這東西是在撐山的,或者說,它代表的寓意是撐山。
撐山木有大有小,大的有房梁大小,小的隻是一根樹枝,大多由當地人在那裏放上去,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的放,下面會系着死者的頭發,代表讓死者幫忙撐山,積累陰德的意思,拔了這玩意,也意味着你在跟死人過不去,更在跟三山皇帝過不去。
打我第一次上山打柴開始,村裏老人就對我千叮萬囑,看到疑似撐山木的玩意,最好别碰,有多遠滾多遠,免得招惹麻煩,現在這個叫阿靜的女孩不止碰了,還把它拔了下來,這怎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