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同感,黑暗中,看不清朱厚他們的表情。
出了祠堂,李大師點起兩盞風燈,讓他的兩個徒弟當先開路,我們擡着棺材跟在後頭。再往後是陳木升父子,李大師打着手電筒走在最後。
很快便出了村子,臨江村有多條小路通往山裏,我們走的這條路,兩旁是都是荒草。
空氣裏濕悶悶的,木杠上下顫動,‘咯吱吱’響。
這次我也擡棺尾,對面便是朱厚,前面望去,風燈搖晃,就像回到了古代。偶爾回頭,隻見陳木升父子低頭不語,李大師道袍臃腫,顯得十分肥胖。
一路無語,也無怪事發生,但我卻覺得平靜的有些可怕。走了約十多分鍾,來到山腳下,遠處望去,晨星家那座舊宅隐約可見,像一頭伏在黑暗裏的怪獸。
相比之下,山路更加難行,翻過一座小山頭,蒼黑色的大山呈現在眼前,壓的人喘不過氣。黑乎乎的松林,芭蕉林,夾着一條白花花的小路,隐沒進遠處的山坳裏。李大師不停的在後面叫,走滿一點,擡穩一點。我們也不敢走快,十分小心。
不一會兒,衆人都已汗流浃背,氣喘如牛了。山裏的蚊子大的像黃蜂一樣,誰也不敢卷起衣袖。
幸好,目的地不是很遠,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小山溝,李大師勒令停了下來。
把棺材往地上一撂,我們幾個頓時癱倒在地,一動也不想動了。
那兩個徒弟把風燈挂在了樹上,四下裏望去,隻見荒草間,幾座墳墓若隐若現。
“起來,起來,下葬了再休息。”李大師吼道。
我真想跳起來扁他一頓。
吳彬說:“老闆,讓我們歇哈嘛。”
“快點起來!”
衆人無奈,隻得掙紮着站起來。
李大師從一座墳後拿出幾隻鐵掀,那座墳頭有燃過的紙灰,看樣子,他們白天來過,鐵掀是提前備好的。
他将鐵掀遞給我們說:“把這座墳挖開。”
衆人面面相觑,朱厚問:“又要遷墳?”
“讓你們挖就挖,廢話那麽多幹什麽?”李大師早已熱的受不住了,很是煩躁。
這時,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股怒氣‘騰’一下湧了上來,脫口道:“不就問一下你嘛,裝什麽孫子?!”
衆人全部吃了一驚,李大師詫異的對着我上下打量,臉色鐵青。
他那個高個子徒弟搖搖晃晃走過來,推了我一把,吼道:“你小子皮癢癢了是吧?”
“你再推一下!”
他又推了我一把,我掄起鐵掀便砸了過去。
“TMD!”那厮大叫一聲,退了兩步。
我又要掄,吳彬和阿五兩個急忙過來将我拉住了。
陳木升急道:“别打架呀你們,幹正事要緊!”随後,慌忙向李大師說好話。
李大師瞪了我一眼,一甩袍袖,說:“算了,幹活吧。”
“幹活,幹活。”
朱厚幾人上前,動起手來,我往地上啐了一口,也上前幫忙。
不一會兒,刨出一隻腐朽的棺材,小心翼翼擡了出來。
李大師命我們将兩口棺材并排放在一起,然後,他從随身包裹裏掏出兩張白紙,打開一瞧,竟然是兩張白喜字!
就在衆人目瞪口呆時,李大師将那兩張喜字分别貼在了棺頭上,白紙黑字,看起來觸目驚心…我頓時恍然大悟,這哪是遷墳,這是他媽結陰親啊!
陳木升愣愣的看着那兩口棺材,舔了舔舌頭,說:“大師,這,這能行嗎?”
“不相信我是怎麽着?”
“不,不,絕不是這個意思。”
李大師用手揉了揉鼻子,說:“事成之後,你答應我的錢…”
陳木升忙道:“放心,一個子都不會少了您的。”
“那就結了,阿發,擺貢品。”
那個高個子徒弟從包裹裏拿出兩碗糯米飯,疊上兩大塊扣肉,擺在棺前,起身時,橫了我一眼。我把手裏的鐵掀往地上猛的一頓,心說,怎麽,剛才沒拍到你身上,不爽是吧…
李大師抽出香,點燃以後插在肉上,每碗三支。
他站起身,說:“阿旺,棺裏這女子本來是你媳婦,現在要續給你哥,須行剪發斷緣之禮…”
原來,陳阿旺的哥哥早就死了,這座墳裏埋的就是,從棺材的腐朽程度來看,最少死了兩年以上。我注意到,陳木升盯着那口棺材,不時伸手抹一下眼睛。
陳阿旺瑟縮的說:“什麽是剪發斷緣之禮?”
“就是從死者頭上剪一绺頭發下來,燒掉。結發爲夫妻,剪發斷姻緣,得你親自動手。”
陳阿旺頓時張大了嘴巴,露出滿口黑牙,結結巴巴的說:“這,這…”
陳木升怒道:“這什麽這,大師讓你怎麽做就怎麽做!”這次說的是普通話。
李大師臉上的橫肉抖了抖,沖兩個徒弟一揮手,說:“開棺!”
那個叫阿發的拿了一把長錐子,撬開了棺材釘。
随着一聲‘起’,兩人将棺蓋擡起了來,放到了一旁。衆人看去,隻見棺裏那女子朱唇潋豔,雙眉斜飛,除了臉色煞白以外,就像睡着了似的。
李大師看到這具屍體,忽地臉色一變,“這…”
“怎麽了?”陳木升忙問。
“沒,沒什麽。”李大師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從道袍裏掏出一把小剪刀,遞給陳阿旺。我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渾不似先前一般沉着。
陳阿旺猶豫了半天,才伸手接過。
李大師盯着棺裏那具女屍,就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這女娃死了多久了?”
“今天是第九天,我告訴過你啊,大師。”陳木升疑惑的說。
“啊,沒事!”李大師回過神,嘴裏卻嘟囔道:“都死了九天了,怎麽會這樣…”
說實話,女屍的樣子也吓了我一跳,臉色慘白慘白的,不過,我心裏早有準備,李大師的表現卻令我很是疑惑。
李大師又愣了一會兒,一咬牙,狠霸霸的說:“動手吧!”
陳阿旺遲疑了許久,在陳木升的不斷催罵之下,這才膽顫心驚的來到棺前。
忽明忽暗的風燈,映的四處鬼氣森森的,飛舞着點點磷火,朱厚幾人都不敢看了,蹲到遠處的樹底下抽煙。
陳阿旺哆嗦着把手伸到棺材裏,抓住那女屍的一绺頭發,眼睛一閉,‘嘎吱’一下剪了下來,忽然大聲号叫:“手,我的手!”
衆人都被吓了一跳,李大師猛的一顫,他那兩個徒弟‘媽呀’,跑到了一邊。
陳木升壯起膽子看去,突然飛起一腳踹在了陳阿旺腚上,客家話夾雜着普通話蹦了出來:“手你媽裏個逼…”
我仔細一看,陳阿旺兩隻手懸在棺材上方,竟然是抽筋了,收不回來。隻是這陳木升如此對待兒子,令我很是不解。
虛驚一場,李大師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令陳阿旺跪在棺頭将頭發燒掉,随後,急急忙忙的叫道:“蓋棺!快點蓋棺!”
那兩個徒弟動作迅猛的擡起棺蓋,‘咣’一下子扣在了棺材上,正要上釘時,忽然刮來一陣怪風,吹滅了兩盞風燈,瞬間,四下裏伸手不見五指。
這一下子,出乎所有人預料,愣了大約五六秒鍾,不知是誰發一聲喊,全部人都跟着叫了起來。當真如鬼哭,似狼嚎,聲震山谷。哭爹的,喊娘的,奔走的,叫罵的…四下裏亂了套。有個人跑過來撞了我一下,黑暗中不知道是誰。
李大師也變調了,高聲叫道:“别亂,别亂,快把燈點起來!”他的聲音很特别,我一下便聽了出來。
沒有一個人聽他的,過了好一會兒,估計他才想起自己身上有手電筒,打開以後,衆人這才安靜下來。
李大師急忙照向那口棺材,隻見蓋子完好無損,棺材紋絲未動,終于長出一口氣。他用手電一掃衆人,叫道:“阿發!阿發呢?!”
“我在這裏,師父。”阿發從一處草窩裏爬出來,渾身發抖,滿臉驚慌。
“你躲到那裏去做什麽,上釘!”
随着‘砰砰’一陣響,棺蓋被牢牢的釘住了。
“你們幾個,快點過來,擡棺材下葬了!”
朱厚三人瑟縮的從遠處走過來,方才一陣慌亂,吳彬不知在哪裏扭到了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陳木升清點了一下人數,見無一人丢失,臉色一寬。
“快點!快點!”李大師催促道。
他指揮着我們将兩口棺材擡進墳坑裏,然後往裏面添土。吳彬由于腳痛,不時停下來,嘴裏吸着涼氣。李大師竟然搶過他手裏的鐵掀,自己動起手來。吳彬局促的說:“唉呀,我來,我來吧…”李大師不出一聲,隻是猴急的往坑裏鏟土。
一掀接一掀的土傾進坑裏,慢慢的,兩口棺材被淹沒了,不一會兒,豎起了一座墳包。收完最後一掀土,李大師将鐵掀一扔,坐倒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陳木升走過來,剛要向他問話。李大師‘騰’一下從地上躍了起來,就像詐屍一樣,吓的陳木升一退,差點撞到我身上。
隻見李大師哈哈大笑,滿臉興奮的說,完事了,完事了,可以回去了。
“大師,真的可以了麽?”陳木升似乎還有些不放心。
李大師又恢複了趾高氣揚的模樣,威嚴的向四周一掃,拍着胸脯說:“我說可以就可以了,收拾東西吧,鐵掀之類也可以帶回去。”
我們四個每人拿了一把鐵掀,那個阿發将地上的包袱一裹,來到我們面前,撇了撇嘴說:“這個包袱你們也拿着。”
阿五正要伸手,被我攔住了,我瞪着阿發問:“你自己沒手嗎?”
我們兩個對視着,氣氛變的凝重起來。
阿五急忙打圓場,“唉呀呀,我拿就可以了。”說着,伸手将包袱接了過來。
阿發指着我的鼻子說:“你小子給我等着!”
我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等着就等着!”
阿發甩了甩頭發,悻悻的走了。
臨行前,朱厚見擡棺材那兩根木杠料子不錯,丢了可惜,于是揀起來扛在了肩上。我看了看前面空手那幾個人,又看了看朱厚,歎了口氣,搶過一根扛在了自己肩上。走出山溝時,我回頭望去,隻見溝裏一片寂靜,老樹蒼勁,亂草齊膝,一片蕪雜。我鼻子裏似乎嗅到一種淡淡的涼意,心裏有些不安,剛才那陣風來的好怪,我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擡頭望去,隻見夜色黑沉,山野蒼茫,一隻烏鴉飛過,發出‘嘎’一聲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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