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就像在雨夜中奪路而逃的傅宸不知道孫文等人的決定,而一連的士兵們,也不可能知道他們離開後的基地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晚上九點,刺耳的防空警報聲按時響起,自集中供電機制開始,春城基地都會在這時切斷所有居民區的電源供應,節約取之不易的寶貴燃料。
原本就不算熱鬧的街道頓時難覓人影,如鳥獸散,還在外面活動的老百姓們火急火燎的返回了各自的居住區域,一棟棟靠近軍區原本作爲他用的樓房、倉庫裏住滿了無依無靠的幸存者,密密麻麻的救災帳篷與黑燈瞎火的居民樓錯落分布,天上下着牛毛細雨,漆黑的烏雲遮住了天上的月光,整座春城基地再次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老百姓們躲回了栖身之地,一支支巡街的隊伍開始出現,他們三五成群的在星羅密布的居住區中檢查着宵禁的成果。雨越下越大,雨季已經進入了尾聲,可層疊的黑雲仍不甘心的揮灑暴雨,恨不得将整座城市淹沒。
“晦氣,下雨天的還要執勤。”
年輕的治安隊員打了個寒蟬,抖了抖身上唰啦作響的雨披,語氣不善的低聲咒罵道:“官老爺們各種享受,還叫我們出來巡街,狗日的丘八都死完了是不是!”
“啪”的一聲響,他就被人一巴掌抽在了腦袋上。
“想死别拉上我們,肚子裏有點馊墨水就敢看不起當兵的?老子最煩你們這些狗屁書生,屁事幹不成一天到晚就知道歪歪,廢物!”
身後響起了喝罵聲,小夥不敢回頭,也沒還手,隻是攥緊了手中的警棍,悶頭就往前跑。
“算了老胡,小孩不懂事你别當真。”
一個眼鏡上沾滿水珠的中年人趕忙拉住了壯漢高舉起的胳膊,好聲好氣的勸道:“還是個半大孩子呢,你要是把他打壞了,黃隊長那裏你可不好交代啊。”
憤憤抽回了手,梗着脖子沖倉皇逃跑的小夥子吐了口吐沫,壯漢不屑的冷笑一聲,餘怒未消的對中年人說道:“陶老師你說這小子咋那麽混呢?當兵的拼死命在外面搶回糧食,轉眼就喂給這麽個牲口了,這當兵的死完了對他有好處?你說你們怎麽就教出了這麽些混賬玩意?”
壯漢的嗓門不小,引得路旁幾個帳篷悄悄的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小孩子剛要抻頭看看究竟,就被裏面的人一把拽了回去,不多時,帳篷裏就響起了噼噼啪啪的擊打聲,和小孩變了調子的哭喊聲。
示意壯漢小聲一點,戴眼鏡的陶永苦笑着搖了搖頭,無奈的低聲對壯漢說道:“老胡你小聲點,前久那事把基地都鬧得雞犬不甯了,你要是再大點聲,非把他們吓壞不可。”
扭頭一聽帳篷裏傳出的聲音,胡凡興趕忙縮起了脖子,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你說那些王八蛋是怎麽想的,基地都這麽亂了還要鬧事,可憐軍屬小區裏的那些人了。唉,陶老師你不知道,那個慘哦,要不是當兵的反應快,那塊兒怕就沒活人了。”
歎了口氣,陶永扶了扶眼睛說道:“都是些不要命的瘋子,我聽說就是因爲王副師長那事鬧的,他們怕軍方把那兩頓稀的都給斷了,就聚衆去劫了軍屬小區,想拿軍屬跟司令換些糧食,也不知道怎麽的,後面居然開始殺人放火,人性都沒了!”
“哪還有什麽人性?陳少斌那臭小子就知道吐屎,咱又不是看不到,那些當兵的不是出去找糧食了就是守在圍牆邊,每天拼着命,結果吃的還不是跟咱們一樣,倒是那些官老爺們每天好吃好喝,我聽說爲了搶富豪區那附近的垃圾堆,有幾個小幫派已經打翻天了。
唉,說到底還不是怪那個狗日的李元傑,所有人都在昏迷,他救誰不好,放着那些好官不救,盡救些個貪官污吏!”
說着,胡凡興就将視線轉向了雨幕中唯一還有亮光的地方,那裏是軍區的指揮樓群,連片的指揮樓在雨夜中火炬般顯眼,二人相視一眼,眼神中都充滿了不可名狀的厭惡。
“趕緊巡邏吧,那地方可不是我們能去的。”
二人踢水離去,路邊的帳篷也恢複了安靜,可指揮樓區的軍區食堂内,一場盛大的晚宴,才剛剛拉開序幕。
寬敞明亮的軍區食堂内燈火通明,舒緩的音樂聲中,百多衣着整齊,打扮得體的達官貴人們正在享受着末世裏爲數不多的樂趣,這是進入十月後的第一次宴會,早就被基地内無聊生活折磨的快要發瘋的他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宣洩精力的機會。
大廳的正中間已經被辟成了舞池,十幾對男女正舉止優雅的摟抱在一起,在周圍人群的笑聲中跳着歡快的舞蹈,舞池外圍,百十名達官貴人正在高聲談笑,對于他們來說,所謂的末世也不過如此,在副市長李元傑的幫助下,他們依舊享受着末世前的生活,末世這個詞彙,離他們還是太過遙遠了。
在他們看來,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帶給他們的最大改變,無非是庇護方由政府換成了古闆的軍人,更難打交道一些,除此以外,在基地中依然過着優渥生活的他們可沒有心思爲明天吃什麽操心。
隻有舞會和美酒,才是他們最在乎的東西。
西裝革履的達官貴人們還在談笑,他們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熱鬧非凡的區域,而食堂的另一邊則幾乎沒人說話,百多名身着迷彩服的軍官們靜靜的坐着,從大面上看,與歡樂的舞池泾渭分明。
“這些家夥就不覺得羞恥麽?”
看着面前熱鬧的舞池,一名中校憤憤不平的沖身邊上校說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還是那副臭德行?”
“得了吧。”舉起手中的水晶杯,輕抿了一口冰爽的香槟,穿着作訓服的上校沒好氣的回道:“要不是末世你覺得咱們能和他們在一起坐着?這幫大爺不是大企業的高管就是政府的高官,要不是因爲咱們帶兵需要安撫一下,他們哪會搭理咱們。要我說還是先吃兩口再說吧,這裏的東西可比咱們吃的好多了。”
看着盤子裏散發着陣陣響起的奶油蛋糕,中校雖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卻還是把盤子重重的丢在了桌子上,背靠椅子,憤憤不平的罵道“真是沒天理了,咱們的兵和搜索隊每天啃罐頭喝稀粥,好不容易搶來的面粉就變成了這玩意,想想都來氣,我他媽的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也得吃!”
冰冷的聲音才一響起,中校就感覺一雙同樣冰冷的大手按在了自己肩上,那熟悉的聲音讓中校下意識的想起身敬禮,可牢牢按在他肩上的雙手卻仿佛連着一座大山,壓着他絲毫無法動彈。
“師長好!”
扭頭看清來人,坐在一旁的上校急忙起身,手中無處可放的香槟灑出來不少,尴尬的舉起左手敬了個禮,來人不置可否,隻是點了點頭,便目不斜視的看向歡快的舞池,冰冷的說道:“小吳,這都是小夥子們拼命搶回來的東西,就算被狗糟蹋了,你也不能浪費。”
“遵命師長!”
雙肩壓力減輕,可身後滲人的冰冷氣息卻沒有消失,三十多歲的吳金平像個毛糙小夥似得兩口吞下了蛋糕,剛準備回話,便又聽到了楚林那生硬的聲音。
“我不管那些家夥怎麽浪費資源,但我帶出來的兵,絕對不能跟他們一樣!”
“師長,老吳說的也是氣話”上校見氣氛有些緊張,趕忙上來打圓場。
“他們團每個星期收集的物資都是全師第一,可之前每天吃的也都是兩頓稀的,不可能浪費的。”
“是啊師長,我們團現在的食品儲備都隻夠一個星期,外出連隊的飲食都是在巡邏線上就地解決,哪來的糧食可以浪費啊。”舔掉了盤子裏剩下的奶油,吳金平有些委屈的說道:“我就是氣不過,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還大魚大肉的享受。”
“沒什麽氣不過的”楚林不屑地說道:“不管什麽時候都有蛀蟲,司令沒打算放過他們,但現在動手,基地裏免不得又要動蕩,忍忍吧,等咱們收複了一号倉庫,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怎麽跳。”
“王副還沒有消息麽?”上校聞言希翼的看了看楚林,小聲的問道:“我聽說春城學院的那些物資已經拉回來了,師長,咱們什麽時候徹底收複一号倉庫?”
“快了”楚林平淡的說道:“等風暴突擊隊返回基地就立刻出發,這次行動我親自帶隊,咱們二師全體出動,至于老王,生死各安天命吧。”
拍了拍吳金平的肩膀,興緻缺缺的楚林正準備轉身離開,熱鬧的大廳内卻音樂驟停,緊接着,一個吊着官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步伐。
“女士們先生們,歡樂的時光先告一段落,現在,請大家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趙司令和李副市長給大家講兩句話。”
停下了腳步,打量了一下走上主席台的那兩個人,楚林拉過一把椅子就坐了下來。
胸口的資曆牌在燈光下異常奪目,身穿着筆挺的軍禮服,趙紫光一馬當先的走在了最前面,自從覺醒,他的精氣神已經有了明顯的提高,如今龍行虎步,更将他軍人的豪邁氣質展露無遺,趙紫光的風采本該一時無兩,卻還是被他身後的那人隐隐的蓋了過去。
“李副市長越來越有男人味了。”
“是啊,你看他那雙眼睛,簡直迷死人了。”
“要我說還是他的手更好看,不是說他能用手戳穿坦克的裝甲嗎?你看看,那手上的皮膚明明比嬰兒還要滑膩啊!”
穿着一襲修身的黑色西服,落後趙紫光半個身位的李元傑端是個難得的美男子,他的五官俊俏,體形也修長健碩,明明是四十多歲的人,卻比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還要朝氣蓬勃,加之他久居高位的沉穩氣勢,頗有種小鮮肉與帥大叔混合體的感覺。
當然了,外形隻是一部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李元傑最出名的可不是他的外形,而是他幾乎可以與基地第一高手鄭傑匹敵的實力,作爲末日發生那瞬間沒有昏迷就直接覺醒的覺醒者,李元傑的威望,有近半都源于他那可以擊穿坦克正面裝甲的雙手。
那雙似乎散發着螢光,在燈光照射下有如白玉一般光潔的雙手。
聽到一旁名媛們的竊竊私語,李元傑微微一笑,禮貌的沖她們點了點頭,這一下,更是讓在場的貴婦名媛們心顫不已,不能自己。
沒有搭理身後的李元傑,率先在主席台上站定,眼神示意李元傑先來,卻被李元傑笑着婉拒後,趙紫光毫不客氣的往前一步,中氣十足的說道:“諸位都是春城的人中龍鳳軍中精英,今天歡聚在此,也是爲了慶祝我們成功奪回滞留在春城學院的物資補給,但話說兩頭,雖然食品危機暫時解除,但基地周邊的情況仍不容樂觀,望大家精誠合作,早日收複我們的城市,我趙紫光是個粗人,沒有李副市長會講話,就先幹了這杯酒,祝前線的将士們旗開得勝,早日收複春城!”
沒接宴會招待端來的紅酒,接過侯江遞來的酒杯,滿滿一鋼化杯白酒就被趙紫光豪爽的一飲而盡,擡手示意李元傑上前接着說,趙紫光沒有理會場下連綿不絕的贊頌聲,隻是沖楚林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毫不拖泥帶水的離開了主席台。
在場的達官貴人們沒有想到趙紫光的發言會如此簡短,高舉的酒杯還沒碰到嘴唇呢,離開主席台的趙紫光就已經走到了軍官們所在的區域,氣氛不由得尴尬起來。
“垃圾。”
楚林見李元傑準備開口,也沒心思聽他扯淡,冷冷的罵了一句,就起身走向了趙紫光。
“諸位貴賓,基地的安全離不開軍人們的付出,趙司令還要統籌軍事工作,不得不暫時離開,下面的活動就由我來主持,爲了向還在基地外浴血奮戰的勇士們表達敬意,請大家高舉起手中的酒杯,讓咱們幹盡杯中酒,情系子弟兵!請大家相信我們,現在得困難隻是一時的,基地的建設還離不開大家的努力,爲了早日結束這混亂的生活,爲了安甯的明天,請諸位滿飲!”
臨時救場的李元傑輕易的就化解了趙紫光離場造成的小小風波,高舉酒杯的衆人找到了台階,一個個吵嚷着喝幹了杯中酒,這一幕,讓楚林更加不屑,連邁出步子,都不由得快了兩分。
“首長好”
端正的敬了個軍禮,沖侯江微微點頭,楚林坐在了趙紫光對面。
“小楚,你那邊準備的怎麽樣了?”
語氣比之前多了少許熱情,楚林言簡意赅的說道:等一團、四團的連隊返回基地,加上三團、五團和風暴突擊隊收複高明縣我就可以出發了。”
“我很放心二師的戰鬥力,但此次任務事關重大,你跟我說實話,我讓你用覺醒者來打先鋒,你又沒有什麽顧慮?”
對楚林這個自己親手提拔上來的指揮官很有信心,對于二師的戰鬥力,趙紫光也沒什麽擔憂,唯一需要他擔心的,就隻剩下飽受傳統軍官诟病的覺醒者部隊了。
思考了片刻,楚林面無表情的說道:“單從個體戰鬥力上說覺醒者無疑是很強的,但如何把他們的力量整合利用卻還是個大問題,據小鄭反映的情況來看,風暴突擊隊内的覺醒者主要有不聽指揮、各自爲戰、抵觸情緒強等問題,咱們自己的兵倒好指揮,平民出身的覺醒者就有些麻煩了,他們普遍沒有集體意識,如果現在就讓他們當先鋒,不确定性太大,搞不好,打起硬仗來第一個逃跑的就是他們。”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趙紫光皺着眉頭說道:“目前我們最大的威脅還是那些變異喪屍,想要對付它們,我們還必須依靠覺醒者的能力,唉,基地組建前期的措施确實有些操之過急了,現在調整了方式後,他們還是有抵觸情緒嗎?”
“成效并不大。”有些氣憤的掃了不遠處的李元傑等人一眼,楚林沉聲說道:“研究院當時的吃相太難看了,連士兵都說抓就抓,更何況是那些平民。他們那些龌蹉手段,搞的基地裏人心惶惶,就算有人覺醒,也不敢聲張。
就目前來看,咱們很難招募到新的覺醒者,之前的那一批普遍仇視研究院和警備隊,如果不是咱們提供的待遇還不錯,恐怕他們早就暴動了。”
“這些家夥,拿着雞毛當令箭,據我所知他們不僅抓人時毫無顧忌,用覺醒者做試驗,還狐假虎威拉着咱們的兵鬧出了不少事情,民怨很大啊。”
又開始頭疼了,接過侯江遞來的溫水,稍稍喝了一口,趙紫光面色不愉的接着說道:“人心散了這隊伍就難帶了,他們惹下的麻煩,咱們卻不能坐視不管。
小侯,通知後勤部的老周先想辦法穩住覺醒者,讓政治部擴大正面宣傳,裝備部統籌武器裝備。小楚,沒有充足的物資,基地光靠小打小鬧撐不了多久,隻要你能收複一号倉庫,這些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這兩天你好好的準備,我再給你十天時間,人員到位後準時出發!至于研究院。”
說到這,趙紫光的話音一頓,接着眼神一凝,冷聲說道:“爲了研究覺醒的秘密,我可以理解他們急于求成的心态,死上個把人渣,我也完全可以接受,但胡搞亂搞這一點,我絕對不允許發生!
基地已經亂過一次,決不允許再亂一次,小侯,李元傑和蘇宏既然管不住他們手下的狗腿子,那就讓咱們代勞一下吧,從今天起,我不允許任何人再打着軍隊的旗号強征覺醒者,即便是研究院也不行!”
擡眼看了看李元傑身後束手而立的那個黑衣人,趙紫光沉聲說道:“覺醒者是把好刀,但這把刀必須握在軍隊手裏,現在不是和政府、研究院扯皮的時候,末世裏隻有軍隊才是最重要的核心,一切力量,都必須團結在軍隊周圍!
小楚你去準備吧,燈紅酒綠的生活隻适合他們這些縮在基地裏的軟蛋,作爲一個軍人,我們要時刻保持戰鬥力,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是,保證完成任務!”
莊嚴地起立敬禮,楚林冷着臉,二話不說轉身就大步離開了食堂,早就不耐煩的吳金平等人看到楚林離開,也迅速開始撤退,一片綠色彙聚成行,盡然有序的直奔食堂大門而去。
目瞪口呆,看到軍官們全部離開,還沉浸在換了中的達官貴人們有些不知錯,主席台邊,被人群簇擁着的李元傑沒有說話,隻是看向軍官們的眼神無比冰冷。
他藏在酒杯後的唇角,浮起了一抹不爲人知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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