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亡城古墓董家
沒過多久車就開始偏離街道,然後駛上了一條小路,沿途可以看到很多車停在路邊,隔着很遠已經可以聽到哀樂聲。
大伯告訴我說:“這是去董家的别院,董家老太爺還在世,所以隻能選在這裏操辦。待會兒機靈點。”
我點點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索性把嘴閉上。很快我就看到一棟裝飾豪華的房子,在山坡上巍然聳立着。修建風格偏于傳統,但又别具一格,另有一番風味。
前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和外面都站滿了人,等靈車一到,這些人立刻都圍了上來。這些人裏面,有的我能叫出名字,有的從來沒看到過,但我敢肯定,巡嶺有頭有臉的都來了。董家二爺的葬禮,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都得要走上一趟。
雖然我知道這些人不是在等我,但看到這麽多人圍過來,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
大伯好像是看出了我的膽怯,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我忙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車門下去。下來以後,我很熟練地站在車門旁邊,接着就有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撐着下車來,站到了我的前面。
人群前面立刻迎過來一個中年人,他的頭發梳得油光瓦亮的,穿着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沒有那種中年男人該有的啤酒肚,看上去就是傳說中的成功人士。加上他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很容易就可以猜出他的身份。
董将臣的大哥,董家長子:董将華。
他很自然地握住大伯的手,說了聲:“有勞唐師傅了。”
“客氣。”
“裏面請。”
“不急,先請董二哥下車吧。”
大伯今年已經六十多歲,比董老太爺的歲數也小不了多少,這聲“二哥”倒不是敬畏董家,而是出于的一種習慣。
他說過,一個人從光着身子來到世上,再光着身子離開,不帶來多少,也不帶走什麽。這一聲尊稱是讓死者走得“安心”,讓他知道自己留下了名聲;也是讓家屬“舒心”,是外人對于死者的一種肯定。
一句話費不了多少口舌,何必吝啬呢?
董将華點點頭,沒有勉強,然後擡起手輕輕地往後面招了招,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就看到他身旁又走出來一個同樣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然後高聲道:“請二爺回家。”
這一帶頭,他身後的人立刻跟着吼道:“請二爺回家。”
這麽多人突然來一嗓子,到把我吓了一跳。
我注意到這些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左袖上帶着白布,怕是有一兩百号人。這是喊靈,不是死在家裏的人,最怕的就是把魂也丢在了外面,所以家裏的晚輩一定要讓他聽到聲音,找到回家的路。
這一聲喊下去,立刻就從人群裏走出來幾個精壯的小夥子,還有一個披麻戴孝的直系親屬,打開後車門外下擡冰棺。
大伯不經意的拍了我一下,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然後上去幫忙。
董家有這麽多人,倒也不差我這點力氣,隻是運靈的要幫着把死者送進靈堂,不然“他”就會一直留在車上,這是規矩。我大伯肯定不可能擡得動,所以必須我去。而我大伯很久不接這活了,我這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湊上去的時候,就看到那個戴孝的年輕人的臉。
董将臣的兒子,董敬星。
董将華很早就出去經商,兒女都在外面,董家這一輩就看着董敬星。但不知道什麽緣故,董敬星從來不參與家裏的事物,在外面也不主動惹事。以他的背景,要在學校裏拉起一票人是很輕松的,但他卻像個獨行俠,雖然說不上冷漠,但也算不得熱忱,很少主動去接觸人。
雖然在學校裏屬于同一級,但我和他基本沒有交際。他是重點班的學霸,拿獎學金拿到手軟的人物,而我是一等學渣。我高中經常請假,以至于在我有幸參與班級考試的時候,倒數第二名都會對我發出源自内心的微笑。
董敬星算得上是個怪人。
他本身長得很帥,無論是對發型還是服飾都很講究,所以從入學以後就很奪人眼球。學校裏無論是高三的學姐還是高一的小師妹,不管是清純的還是熱辣的,追他的女生都不在少數。但他從來都是直接拒絕,也不會主動出擊,簡直像個絕緣體。占了這麽好的資源還不出去拱白菜,那不是腦子有病嗎?
太優秀的人總是招人嫉妒,于是就開始有傳言說他是個彎的。這種事本來是圖個娛樂,沒想到還真有好事者分析,說得有理有據,連我都要信了。
有一次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就聽到有兩個人在那議論,而董敬星竟然剛好也在附近。當時就看見他拿着飯盒朝那兩人走去,以董家的血性,我們都以爲是要進行一場厮殺了,激動得不行。
結果卻讓我們大失所望,他根本不和人紅臉,而是坐到對面和别人講道理,簡直讓我等圍觀群衆歎爲觀止。
當時我就想,他要不是嚴謹得過分,就是迂腐得可愛了。
董家的底子是黑的,第三代卻是這副模樣,難道是故意在洗白?
我腦子轉得飛快,腳下也沒有停,跟着把冰棺擡起靈堂。
靈堂是提前就弄好了的,幾個“道士”等着冰棺一放下,就開始操弄起來。大伯是看風水的,和這些人并不沖突,而且很多時候因爲被一個老闆請來,彼此之間還會有合作。
所以我和這些人也很熟,他們在這附近很出名,價位算得上很高的了。
這會兒按理說應該是要爲死者換上壽衣了,可我往冰棺裏一看,發現已經換好了。看董将臣的臉色,至少已經在冰棺裏呆了一天,既然忙着從浙海趕回來,怎麽會在那邊就爲他換好衣服呢?看上去倒像是爲了刻意隐瞞什麽。
而且也沒有人提這個問題,擡棺的人一退出去,就有女家屬撲倒在冰棺周圍開始“哭喪”。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扭頭想問大伯,發現他正坐在大廳的角落裏和一個老人說話,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大伯在和别人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着一種謙遜的笑,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而那種笑又是夾在皺紋裏,就像越釀越香的米酒,使得他說話有一種天然的說服力,爲他這個“工作”加了不少分。
我走過去,大伯看見我過來,就指着我對那老人介紹,道:“這是我侄子,老三家的。”
“唐伯然的兒子?”
大伯點點頭,然後對我說:“叫董爺爺。”
我是第一次看見董家老太公,雖然不知道大伯是真的和他們有交際,還是場面上的客套話,但還是恭敬地叫了一聲董爺爺。
他看了我一眼,道:“不錯,是個好小子。”
董老太爺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身上穿着唐裝,身子骨看上去倒比大伯還硬朗。說話一闆一眼的,表情雖然不太嚴肅,卻總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一看就是習慣了發号施令的人。
喪子之痛有多難忍我不清楚,但以董老太爺的身份,居然坐在這個角落裏不出去,把接待的工作全部交給了大兒子,心中的想法已經是相當明了了。
死去的人固然悲切,活着的人何嘗不遭罪。生與死的輪回,千百年來又有幾人可以堪破,離别,從來是對人最大的折磨。
我本來是想問一下大伯換壽衣的事,看這樣子也不好打擾了,再者現在是在冰棺裏,就算真的有問題,等正式入棺的時候也會發現的,我就沒必要現在多事了。
我過到另一邊去,就看到靈堂前隻有董敬星一個人在跪着燒紙。
他的整個身子都藏在孝衣裏,把背挺得筆直,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簡直冷靜得有些可怕。董将華的兒女,一個都不在。如果是沒來得及趕回來還好,如果是其他原因,那可就免不得讓人多想了。
不管他和他父親的關系是好還是壞,董将臣的離去,都意味着他失去了一座靠山,一個臂膀,一個後盾,一個支持。
他有這樣的家世,就注定了他未來的路不會好走。
就算董将華待他如親兒子,也免不得發生其他事情。像他這樣的家庭,他的父親離開了,他要背負的東西會太多太多。
我看着他沒有變化的臉,依稀能夠感覺到在那下面隐藏着的波濤洶湧。我突然有些難受,看上去這麽瘦弱的肩膀,到底能擔起多少重擔。他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裏,又能夠走得了多遠。
我不喜歡說别人的壞話,但我永遠不敢小看了人心。
董敬星站起身來,坐到旁邊的凳子上安靜地看着冰棺,我突然覺得我需要說些什麽。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他的背一下,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有突然想到,他這樣的人,未必需要這些安慰。于是我隻是說了兩個字。
“節哀。”
我注意到他楞了一下,然後外面有吵鬧的聲音傳起來,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他起身出去。
在他轉身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謝謝”。微乎其微,卻真真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