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亡城古墓噩夢
燈光太亮了。
就像是刻意在昏暗世界裏給的特寫,那樣的刺目,讓我深惡痛絕。
我把手撐在桌子上,用手指假意揉着眉毛,因爲這樣可以擋住那可惡的光,更不會讓旁人注意到我此刻的焦躁。
然而可惡的不僅是燈光。面前的土豆泥被煮得慘白,再配上幾點翠綠的蔥花,簡直覺得面目可憎,讓我實在不敢恭維這家飯店的廚藝。
對面座的是一個熟悉的朋友,熟悉,卻又叫不出名字。或許是因爲燈光的緣故,總讓我覺得他的臉也跟這土豆泥一樣的慘白。
桌子周圍還坐了四五個人,都是從小玩到大的。
哎,怎麽會選在這樣的地方聚餐,是審美疲勞了,還是最近把舌頭吃壞了?我歎了口氣,還是決定把這盤土豆泥禍水東引,它實在提不起我的食欲。
等等!
我觸到碗邊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對面那個人,怎麽會和我們一張桌子吃飯?
他雖然也是很早的朋友了,但不應該出現在我們這些人的聚會中啊!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白色的聚光燈吊得太靠下了,剛好罩住桌子周圍的所有人。他的臉實在太白了,白得感覺不出一絲生氣。
該死,怎麽會有這種感覺,我要吐了,廁所……
我急忙推開凳子起來,也顧不得和他們解釋,徑直往廁所走去。
或許是夜裏太晚的緣故,我留意到飯店裏除了我們以外并沒有其他人。
不過這飯店也确實不怎麽樣,真不知道當時怎麽會選在這樣的地方聚餐,連廁所都隻是樓底下的一個狹角,一看就夠砢碜的。
這時候燈光也随着心情幽暗起來,就像是手電沒電以後隻能發出那種微弱的白光。
停電了嗎?不會這麽倒黴吧。可是,這又不是應急燈,要是停電也該完全黑下來啊,怎麽會是這樣?
老天,這到底是哪兒,怎麽會到這裏來吃飯?
我眉頭一皺,突然醒悟了一件事情。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到這兒來的了。
這裏,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突然緊張地望着周圍,以我爲中心的最後一點白光,黑暗在慢慢地吞噬。我的心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我得要證實一件事。
拉開門,走廊上已經漆黑一片,這時候我也顧不得考慮其他了,隻一股腦的往外跑。大廳裏他們看到我的樣子,或許是覺得奇怪,立刻要叫住我。
可我這時候必須要驗證一件事,所以我不能停下。
收銀台的小妹露出疑惑的目光,想要出來阻止我。沒等她有所動作,我已經一把挑起門簾,下一刻,有白光透進屋子。
我的天,外面還有陽光!
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我連忙跑出屋子,大街上,有三兩個行人走過,正是黃昏時候的慵懶景象。可是,一切卻更讓我覺得虛妄,不真實。
我擡眼望向遠方,在街道的盡頭,可以看見模糊的山體,沒有陽光照着,隻能看見簡單的輪廓。
可是,那山看上去卻如此飄渺。
我擡手假意揉着眉毛,不敢讓别人注意到我現在的神情。
忘了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在夢裏,你所看見的都是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因爲你的潛意識還不足以爲你建造一個宏偉的世界,所以遠方的景象都隻是一些抽象的形體。
揉着眉毛的手慢慢往下靠,然後罩住了右眼,我的驗證結束了,得到的答案是——
我現在是在夢裏。
場合裏不該出現的人,随着心情明朗急躁而變動的燈光,還有屋内外黑與白的駁論,這些違背常理的東西,都在說明着這一切的不真實。而這一切的不真實,都是因爲存在于夢中。
不錯,我能夠在夢裏使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夢本身是玄妙的,很多在生活中不能實現的事,在夢裏都可以嘗試着去做。
愛情碩果,事業輝煌,一踏九霄,飛天遁地,夢是無所不能的,是幻想的天堂。所以有很多失意的人才甘心沉淪夢境,不願面對真實的世界。
可是夢和現實是一樣的,你不能控制夢的節奏,隻能由着潛意識構造情節,醒來之後也會完全忘記。
然而夢是奇妙的,足以讓我心馳神往,我渴望記住每一夜的夢。
我開始從網上查閱方法,然後一點點的嘗試學習,幾個月以後,終于初窺門鏡。
我已經可以在夢中給自己提示,然後從夢中醒來。但我無法控制我的潛意識,當我知道我在做夢的時候,危險也就來了。因爲夢中的“我”會想辦法,讓我陷在夢中。
我得逃!
不再遲疑,我頭也不回的大步邁開,往家的方向前行。但我知道,這條路絕不會那麽順利。
果然,沒走兩步,白臉和老周已經追了上來,想要叫住我。
他們不是真的。我不斷給自己暗示,更是跑了起來。我需要一個安全點,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
我在前面跑,他們在後面追。越靠近家,路上的人越是多了起來,人群開始擁擠,使得我隻能拼命得往前面撞。該死,我無法控制。
回到家,回到家就安全了。
近在咫尺!
跨過門檻,隻要跨過門檻。
等一下!
街面上的門市,怎麽會有門檻?
這不是我家!
可是,這分明就是記憶中家的所在啊。
該死,越着急潛意識越離譜,這才是最危險的地方,不能進去。
一個急刹,我趕緊往後面退,但後面就是白臉,他一把抓住我,然後被我用力甩開。
他掏出電話,追着我讓我接電話,說是我爸打來的。可我哪敢接啊,我有預感,隻要我接了這個電話,我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逃,現在隻有逃。我瘋狂的爬上一輛行駛的貨車,吊車尾,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
但夢裏的白臉實在太頑強了,見我吊車尾,他也跳了上來,一把抓着後車門,還要把手機遞過來。
罷了罷了,逃不掉的,現在隻有一個方法了。
我放開雙手,然後猛地從車上往地下栽去……
黑暗……
再睜眼,是熟悉的白色天花闆,鼻息間充斥着濃烈的福爾馬林氣味。
遭受強烈的撞擊,就能從夢境中醒來,喪失五感的世界,畢竟不能成爲永恒。
而這是醫院嗎?
擡眼是熟悉的醫療設備,本來擁擠的四人病房隻躺了我一個,倒覺得有些空蕩蕩的。有陽光從窗戶裏探頭進來,暖暖的,應該快要中午了。
口好幹,他奶奶的,怎麽連個看護都沒有,還得我自己起來找水。
“嘶~”我撐着要起身,左肩和腰上立刻有火辣辣的疼感襲來,疼得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該死,忘了自己受了傷了,不過還好,能逃離那個地方,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可恨,那段記憶就像剛才的夢一樣,感覺那麽不真實,卻已經記得清清楚楚。
那将會是一段可怕的夢魇,永遠籠罩着我,即便是現在躺在舒服的病号床上,我依舊能感覺到自己的顫抖。
那是夢,是夢,夢結束了。我不斷告訴自己。
好一會兒,我才恢複平靜。不知道強子他們怎麽樣了,怎麽沒和我一間病房。
我下意識的伸手往枕頭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手機。這個本來沒什麽,可醫院的護士總不會這麽細心吧,隻能是強子他們。想來,他們至少比我好得多。
手機黑屏,媽蛋,忘了手機進水沒電了。
都沒電了還放枕頭下,什麽智商。我吐槽了兩句,還是掙紮着起來喝水,身上已經換上了病号裝,肩頭也纏着繃帶,不知道傷得怎麽樣。
櫃子上放着水杯,不過水已經涼了,我将就着喝了兩口,然後踱到窗戶邊,用手指去觸摸陽光。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情也會成爲渴望,而陽光,帶來的永遠是勇氣,和力量。
我看到手背上有一排密密的針眼,不知道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到底被醫院裏不盡職的小護士紮了多少針頭。
窗外有很多散步的人,還可以看到靠近門口的小賣部,這間病房應該是在走廊盡頭,所以隻有我一個人也不爲過。我貪婪地享受着陽光,這一刻像是前所未有的暖和。
然而這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我聽到聲音回頭去看,是一個拿着表格的小護士。剪着劉海,模樣有幾分清秀,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應該是來實習的。
她看見我站在窗戶邊,有幾分驚喜,然後問到:“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嗯,還好。”我點了點頭,要是平常看到這樣的妹子,我肯定會胡扯兩句,但這會兒被她驚擾,實在提不起别的想法,就問她,“醫生怎麽說?”
“傷口已經處理了。”她低着頭在表格上寫着什麽,“注意不要感染就行,沒有其他問題。”
回答得真敷衍,果然是個實習生,我不由暗暗猜測,也不再搭話。
“再挂兩天消炎水就可以出院,到時候叫你朋友來辦手續就行。”她合上表格看着我,眼睛很明亮,又好像故意裝作很穩重,卻有一股脫不去的青春氣。
我點了點頭,不想說話了,我有很多問題要問,可惜她給不了答案。
“你朋友應該是去吃飯了。”她好像是在解釋,爲什麽我一醒來便是一個人冷清清的躺在病床上。
朋友,應該是指強子吧,我記得彈頭傷得也挺重的,還有白臉,白臉,想到白臉,我不自然的緊了緊身子。那個人,真的還是白臉嗎?
而那個女孩還不肯離去,雖然隔着口罩,我卻感覺到了她的欲言又止。“還有事嗎?”
“那個,你背上的爪痕是怎麽弄的,是被狗抓的嗎?”
爪痕,原來她是對這個感興趣。弄傷我的,當然不是狗,如果是狗,又怎麽會讓人感到好奇呢。爪痕,我緊緊的握着拳頭,那個東西,差點要了我的命。
然後我搖搖頭,示意我不想說。
“哦。”她歎了口氣,顯得很失望,然後便要離開。
我聽到門被拉開的聲音,突然想起了什麽,忙叫住她,“今天,幾号了?”
“23号,怎麽了?”
“23?沒事,謝謝。”
“嗯,明天就是小年夜了。”她好像是笑了,我沒有看到,但我卻感覺到了,然後她出去,帶上了房門。
23号,原來已經三天了,我松開握成拳頭的右手,然後用大拇指輕輕掐着食指,思緒也繁瑣起來,這幾天的經曆不斷湧上來,讓人忍不住後怕。
不行,一個人待在這病房裏,總是會想起那些事。我拿了外套,跟着出了病房。
或許是太久沒有曬到太陽,今天的陽光總讓我覺得格外的惬意。
樹下有很多病人或家屬在聊天,落葉鋪了一地,這樣的環境讓我稍微安心。
我走到小賣部前,賣東西的是個夾着花白頭發的老頭,正在低頭看着“筠都日報”。
筠都不過是個小縣城,報道也無非是些街頭巷尾的事,改革改革,發展發展,說是日報,其實也是一個星期才發一次,隻在學校醫院和政府大樓這些地方才有銷售,不過事件的準确性倒是很有保障。
我高二的時候是負責去每班分發新聞報的,看過幾期,沒什麽趣味,這會兒看他在哪兒看,倒也覺得不錯,好過無聊亂想。
“大爺,來瓶綠茶,再來份報紙。”
那老頭聽見有生意,起身去拿報紙,我從兜裏掏出一把錢,錢是已經被水打濕然後皺在一起的。
說來也奇怪,這大冬天的衣服卻已經幹透了,估計強子拿去幹洗過吧。
那老頭把報紙和綠茶遞給我,我注意到他好像突然變得緊張兮兮的,臉色也怪怪的。
他奶奶的,我被他看得毛了,暗自猜測這老頭是個老玻璃,别是看我雄壯,以爲我是個攻吧,忙給了錢就拿着東西踱開了。
找了張石凳坐下,喝了幾口綠茶,整個人精神了不少,我把報紙攤開看了看,也沒看到什麽大事,便也覺得索然無趣。
正要合上,突然注意到右下角很小的版面有一張照片,看上去有幾分熟悉。再仔細一看,那照片照的是一個漂在水面上的人。照片應該是在岸上拍的,很模糊,看得不是很清楚,唯一可以辨認的,是一件藍色的外套。
而讓我感到熟悉的,是因爲照片上的外套,此刻就穿在我的身上。就像在夢中突然醒悟,此刻我清楚地感覺到,照片上的那個人,分明就是我。
一股熟悉的寒意從腳底升起,連牙齒都不由得顫抖,夢境裏熟悉的危機感再次充斥全身。
是夢,是夢,我現在已經醒來了!我不斷告訴自己。
然後睜大了雙眼,慢慢移向照片上的文字标題。
“定河上遊出現溺水身亡少年,身份未明”。
下一刻,我看到天空有巨大的黑幕罩了下來,隻感覺到天旋地轉,接着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