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自家男人的身世,李青暖其實是有些抵觸的。她這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想過成爲皇親國戚,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跟姥姥姥爺一樣的。雖然不是說一畝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也是家裏有田地有房屋,手裏有些銀子,吃足穿暖,一家人在一起開開心心的,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天大的規矩跟束縛。
甚至李青暖總覺得一輩子在朝河溝,有朋友有親人有鄉鄰,過着單純樸實的日子就是好的了。她這輩子也沒啥追求了,隻求孩子健康,求那個憨子不變心就好。至于高門大戶,官宦人家,鍾鳴鼎食,她想都沒有想過。其實作爲現代一個小康之家的女孩,她實在無法想象那種吃個飯都有無數刻闆規矩的生活,更排斥那種穿個衣服都要裏三層外三層,要規避這個規避那個的貴人生活。
但如今,不管她如何感念,都沒法拒絕進京城去皇宮的事兒。她看着抿着嘴木着臉的男人,心裏隻不停的突突打鼓。不是說不相信,她是真擔心這個男人被繁華迷惑,不再跟自己回去。
相較于大人複雜的心思,三個小滑頭可是樂呵的不行,興緻勃勃的圍在馬車窗戶前瞅着外頭的景兒。看到啥稀奇的事兒,小球兒還會扭着脖子招呼爹娘一起看。
因爲是趕路,所以一行人到了驿站都是換馬不換車,吃食也都是撿着容易攜帶的熟食買的。好在晉安王心細,讓人準備不少小孩子喜愛的零嘴兒,也算是解決了自家小侄女侄子的吃喝問題。
馬車是晉安王責令荊州驿站特地準備的,比之前田鐵石鎮上雇的那輛好了不是一點半點的。這不,天色剛黑,三個小的就受不住困窩在爹娘懷裏迷瞪着睡着了。
“媳婦,你帶娃們去後邊榻上迷糊會兒,我守着你們。”田鐵石輕輕把懷裏的小球兒放到軟榻上,然後接過肉肉跟圓圓,“那會兒我問了,咱們還得這麽趕兩天的路呢,你可别熬壞了身子。”
不管心裏多麽無措,田鐵石都不會疏忽對媳婦的照顧。就算現在心裏忐忑的要死,他都記着當初的念頭,得把媳婦護好了。
第二天,李青暖犯着迷糊的伸手去拍睡在榻上的娃,誰知一摸竟然少了一個,當即就驚出了一身汗。猛地坐起來,左右看了看,小球兒竟然不在馬車裏了。她趕緊拽了拽自家男人,難道是夜裏車隊休息,自家閨女貪玩走丢了?
見媳婦帶了哭腔,田鐵石趕緊拉開了窗戶上的簾子,“媳婦,别哭,小球兒在外面騎馬呢。”
抽了抽鼻子,李青暖定下神來一瞧,那小丫頭可不正沒心沒肺的玩的高興?
“二叔,二叔,你快說,那個壞人是不是被你打跑了?”小丫頭脆生生帶着興奮的生意響起,小手還不停的動不停的催促着自家二叔繼續講故事。
看着閨女咯咯亂笑的模樣,李青暖心裏又詭異的泛酸了。這閨女,自己算是白擔心了,當初教她的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可不是被她抛在了腦後?
晉安王帶着小侄女,心裏也是軟的一塌糊塗。他跟王妃隻生了三個混小子,哪個也是上房揭瓦的角色,老三最讓他頭疼,那簡直就是自己跟王妃結合的翻版,完全是個小魔王。當初在皇宮住了半個月,就引着劉婕妤的鹦鹉把玉貴人特地從禦前求的蘭花刨了,接着是把柳妃宮裏千金難買的紅皇冠珍魚紮了給馴獸司的貓狗分吃了......總之,那三個皮猴兒可是一日也沒讓他享受過當爹的樂趣。
現在好了,瞅瞅這個說話清脆,小身闆軟綿綿的丫頭,可真是讓人疼到了心坎裏。怪不得王妃總羨慕别人家有閨女呢,看來閨女就是比兒子好啊。
一行人幾乎一路不歇息的趕到了皇城,而晉安王更是不敢耽擱,直接帶人去了太上皇的行宮。
李青暖帶了三個孩子侯在偏殿,而田鐵石則獨自去見親爹。
太上皇如今臉色紅潤,雖然還會輕咳,但看似是健康了不少。可隻有親近的幾人才知道,隻怕着是回光返照,再拖不過十日的光景了。
一個時辰的功夫,衆人守在門外,隻聽見殿内不斷傳來壓抑的哭聲,甚至到了後面,他們竟然聽到一陣嚎啕大哭。若不是當今冷顔立于門前,制止衆人的動作,隻怕他們就要沖進去了。
“朕做帝王自認從無差錯,但卻負了你娘一生。當初你娘爲了護住朕的血脈,引了反賊離開照顧你的奶娘,之後又爲了朕的名聲,自城牆之上一躍而下。朕總以爲,登基之後再無所出便是對你娘的愛憐,圓了夫妻之事,卻從來未曾想過,作爲個妻子她所求的是什麽。”
當初身爲王妃的妻子,是如何忍着心酸爲自己安排妾室?又是怎樣看着那些女子或嬌羞或挑釁的給她請安?她又是如何忍着難過,在小産之後還照顧府裏其他側室?
“我知道,你之所以不願意認祖歸宗,不願意跟皇家牽扯,是因爲你媳婦跟孩子。”
“皇......爹......”田鐵石爬在床前,不知是擔心這個老人的身體,還是怕他爲了逼迫自己認親而對媳婦不利,總之在最後一聲爹到底是脫口而出。
“若不是夢見了你娘,我隻怕真的會逼了你回京,哪怕是爲了庇佑你與你的子孫。畢竟有皇家的身份,他們未來會好上許多。”提起自己的妻子,太上皇似乎有了些精神,他慈愛的摸了摸伏在自己身邊的兒子,“你是對的,好好照顧你媳婦,好好教養你的孩子們。若有本事,也不拘泥于皇家平民。”
“幺兒啊,你不願你媳婦心裏不快,也不願意與她生了隔閡,當爹的不強求。但你是嚴家的子孫,這姓氏能改則改吧。”太上皇臉上露出一絲釋然,他的這個兒子呦,若是純兒還在定然是純兒最心疼的了。“記得到我跟你娘的陵寝前磕個頭,也讓你娘瞧瞧她的孫子孫女。”
“爹......”這一次,是誠心實意。像是尋到了歸屬,本應該是高興的事兒,可田鐵石心裏堵得難受。
“行了,掉了這麽多淚,哪還像個男子漢?去叫你媳婦她們進來,爹也好久沒見過小球兒跟肉肉姐弟們了。”
“民婦給太上皇請安。”李青暖眼睛通紅,看着自家男人跟那個老人的模樣,她心酸難忍。
小球兒撇了撇嘴,也有些想哭,可想到娘親說哭哭不是乖孩子,她才抹了把眼角忍住了。可一見大爺爺半靠在炕上,她就忍不住甩開娘親的手撲上去。
龍榻并不比家裏的炕高,所以小球兒一蹬腿就上去了。而肉肉跟圓圓見姐姐上了炕,也趕緊跟着跑到炕沿邊上看着大爺爺。
“大爺爺不怕,乖乖吃藥病就會好,小球兒給大爺爺留了許多好吃的糖糖跟糯米糕。”說着,她還一臉鄭重的從衣裳裏掏出個小布包,裏面是自己留下的零嘴兒。那是她舍不得吃,給大爺爺留下的。
太上皇眼睛有些濕潤,他費力的摸了摸小球兒的臉蛋,笑着說道,“小球兒乖,等大爺爺吃藥的時候再吃你的糯米糕哦。現在你帶着弟弟妹妹先去外面,不要亂跑。”臨了,他才摸了摸榻下邊兩個仰着腦袋擔心自己的小人,“小球兒,你還記得大爺爺給你講的那個白胡子仙人的故事嗎?”
“恩,記得呢,白胡子仙人做了許多好事兒,然後上天上去當神仙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小球兒回話的時候聲音沉沉的,抿着小嘴兒看着大爺爺,難道大爺爺也要當神仙不要她們了?
安慰好了三個小家夥,太上皇又開始囑托李青暖兩口子。
“幺兒媳婦,你很好,人好心眼也好,又有主意,要是你娘還在,肯定得說三個兒媳婦裏,她最屬意你。”
“好好過日子,别浪費你男人的一片心意。”
絮絮叨叨,無非是說了許多他跟純兒的事兒,還有那些遺憾。他不希望這兩個離開紅牆的孩子,也留下遺憾。
“男人,娶妻納妾并不是什麽喜事兒,兩口子能過一輩子才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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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與晉安王進入殿内後,密談兩個時辰,直到華燈初上......
“太上皇薨......”
皇城内,鍾聲響起,不過片刻門戶之間皆挂上白布,就連燈籠都糊了一層白紙。
國喪之後,當今與晉安王親自帶了一身白衣的田鐵石一家入了皇陵,并在宗廟牌位之前磕了頭。遵着太上皇旨意,過了頭七,田鐵石一家便被送回了朝河溝。
有過百日,機緣巧合之下,田鐵石得知自己本姓爲嚴,又請了縣丞與裏正和田老叔等人爲證,立嚴家族譜。自此,小球兒、肉肉、圓圓都有了本家姓氏。
田家作坊,也該字号爲嚴家作坊了。而且生意做得愈發順遂。
許多年後,過節之時,晉安王都會特地讓人買一些香辣脆與田家作坊的下飯菜。當初他不是沒給幺弟遞過橄榄枝,甚至皇兄也勸他來京城,不管是做生意還是謀個一官半職,也算是有了依仗。可偏偏那小子一根筋,打定了主意守着媳婦孩子回那個山溝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