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裏,一大家子人擠在屋裏,就連沒在家露過面兩回面兒的田家旺都回來了,那氣氛就像一打火就能燒着一屋子人。田老漢跟張氏分坐在炕桌兩邊,臉上的表情都十分不好。
李青暖一瞧這幅場面,心裏咯噔一下。她可沒忘了,今兒裏正帶人敲着鑼挨家挨戶的通知各家當家的去麥場集合。之前聽嫂子的意思,似乎是有服徭役的意思。
見田鐵石兩口子進門,田老漢有些心虛的咳了一聲,然後低着頭不再吭氣兒。而向來喜歡撒潑罵人欺負李青暖的張氏,這次也沒爲了老大兩口子來的晚鬧騰。
“今兒把你們叫到一起,就是說說這次兵役的事兒。”田老漢看了看屋裏一個個杵的像木頭的兒子,眼角瞥了一眼張氏,然後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這次官家召的是年紀十六到六十的壯丁,是戍邊......”
大乾國的兵役制度,尋常時候,征調的兵役會在各州縣服役,雖然日子清苦,但并無什麽性命之憂。可是若邊疆有戰事時,所招兵役都會直接“戍邊”兩年,所謂的簡單訓練後就會直接進入戰場,這便是九死一生的去向。
當然,因着戰争消耗,朝廷也允許農家自己用足夠的貨物和銀錢抵消徭役,以避免各地暴動和反抗。雖說是恩澤,可對于一般莊戶人家來說,那些貨物和銀錢卻是很多家庭一輩子都無法攢下的。
每個頂人頭都需要二十三兩銀子,這田家算下來可是有五個在服役年限裏的壯丁,那就是一百多兩白銀呢。往年的時候,不是沒遇到過服徭役的時候,但那時多是勞役,而且服役還能給家裏免一些稅收,所以田老漢都會直接把田鐵石的名兒給報上去。鐵石是個憨子,也不願意揪扯這事兒,想着吃點苦能落個清淨也是好的。可這日子久了,他也就吃出味兒來了,自己個不管咋隐忍掙錢,全家上下都不會有一個領情的。也許在爹娘和三個弟弟心裏,這一切都是他這個撿回來的大哥該做的。
田家成跟老三老四聽了這話,誰都沒有做聲,更沒搭話。幾個人就站在一邊兒上,看着彼此的臉色,但心裏也是有些焦急的。他們是得了信兒,爹娘是打算讓大哥應下這事兒的,可畢竟大哥剛娶親,萬一中間再有啥波折,那可是不得了的。至于湊錢頂人頭兒的事兒,他們幾個可從來沒想過,人心裏都是有自己盤算的。别說老三是個手松的沒邊兒的人,就說有些壓箱子底兒的老二,還琢磨着分了家靠着手裏那點碎銀子蓋房子呢。
田鐵石一聽是去服兵役的事兒,而且官家說明了是去戍邊,當下臉色就難看起來。不過礙着田老漢還沒說别的,他也就沒吭聲,隻拉着媳婦靠到了一邊兒。
張氏看着地上的兒子們,不過她也清楚,這送命的事兒也不能催,所以隻能沉着臉瞪了一眼靜默的大房兩口子。
“老大,這事兒你說說吧。”田老漢沉了沉眼皮兒,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有些不耐地看向田鐵石,“看看是你去裏正那報個名兒,還是你們幾房湊些銀子。”
田老漢這麽一說,張氏的臉立馬又拉長了幾分,喘着粗氣兒不忿的尖聲嚷道,“說什麽說,老二家有媳婦有兒子,老三老四都還沒成親,老娘養活他這麽久,還給他娶了媳婦,怎得不該替兄弟們頂在前頭?”
這話一落,屋裏人的臉色各異,誰不知道人老大還在新婚呢?隻怕媳婦的炕頭還沒暖熱,這就讓人上戰場去,這放在誰家都說不過去啊。
“老大,你娘這話糙理不糙,要不你就去裏正那裏記個名兒,要不你們兄弟幾個就自己算算銀子。”田老漢語重心長的開口,臉上還假模假樣的帶上了些無奈和不忍,“按理說要是湊人頭錢,家裏也得想法子給你湊一些,可你也知道你幾個弟弟沒出息,掙不了啥大錢,今年家裏收成也不好......爹也隻能給你湊個一二兩......”
一聽田家隻出一二兩銀子,李青暖直接就冷笑出聲,别說她敗家,這買斤肉還要十幾文錢呢。當初兩畝地的麥子爛了,公婆可是紅口白牙的跟他們要六兩銀子。現在到了送命的時候,他們卻隻給一二兩?哪有這樣的便宜,啥好事兒都讓他們田家人占了,自己跟自家男人就的當牛做馬的給這個家賣命?
“大哥,做弟弟的平日裏也沒攢下啥錢,要是你實在需要,咱也不是不講情義的人。”田家成現在巴不得趕緊把兵役的事兒扣在大哥頭上,所以也不顧小張氏擠眉弄眼的暗示,直接開口,“到時候弟弟給大哥出三百文錢就是了。”
見二哥松口了,老三田家财縮了縮脖子,流裏流氣的啐了口吐沫,“我是沒錢,你可别指望着我......”讓他拿錢,那還不如殺了他呢。要知道他費盡心思從爹娘哪裏摳唆騙出來的錢,還要去鎮上酒館裏請人吃飯呢。天大地大,不如他在那群狐朋狗友中的面子大。
老四田家旺倒是沒跟着前邊倆哥哥落井下石,不過他是早早就入贅到鎮上夏家的姑爺,也實在是拿不出啥銀子來。
“老四是夏家的姑爺,可不興給你添錢。”張氏最是受不了自己的寶貝疙瘩小兒子爲難,現在瞧着田家旺猶豫着不知該怎麽開口,她鬧騰的勁頭又起來了。
李青暖冷眼瞧着一屋子人作态的模樣,心裏恨的不行,這可是逼着他們去死啊。至于老二家的三百文銀錢,在兵役這事兒上隻怕呸口吐沫都沒聲兒。她微微眯眼,穩住氣的發顫的身子,冷清的看向田老漢跟張氏。
“爹,您可得一碗水端平了。”李青暖甩開田鐵石的手,也不瞧一眼滿臉急切擔憂的漢子,挺直身子盯着田老漢,一字一句的低聲說道,“論起來,田家兒子不少,以前的勞役苦役也就算了,這會兒怎麽着也該抽簽決定誰頂上去吧!更何況,爹娘憑良心說,我跟相公成親,你們是添了聘金還是給置辦了新房?”
就算是包子,那也有氣性。本來還忌諱着沒法分家,同一屋檐下,怎麽着也不能被人說一句不孝。可這會兒,自家漢子都要被推出去當炮灰了,鬼才會繼續管他孝不孝的呢。
李青暖扯着自家男人的胳膊,說的話是一句比一句犀利,甚至眼神都帶了兇煞時不時掃向一邊想要打圓場的二房和老三老四。
“别說相公還沒入田家的家譜,就算相公是田家族裏認下的兒子,今兒你們也甭想逼着我們去死。”李青暖臉上的神情沒變,目光看着有些狼狽的田老漢,“如果爹你打定主意不公允,咱們還是幹脆分家的好!”
張氏見李青暖又提起了分家的事兒,心裏更惱火大房的不識擡舉,當然她也是怕他們真分出去啊。如果大房不出這銀子,那豈不是就要從自己這裏拿錢了?一百多兩銀子,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呢。
“老大,你怎麽管教的你媳婦?男人家說事兒,娘們瞎摻和啥?”張氏尖聲斥責,那手掌還用力拍打着炕桌,一雙渾濁的眼睛跟小刀似得,恨不得活剮了李青暖。
田老漢的臉也陰沉沉的,雖然沒想張氏一樣潑婦的叫嚷,但臉上也是贊同的表情。
“爹娘,兒子早說過,你們有啥不痛快的沖兒子來。兒子娶的媳婦,是潑是悍那都是兒子的心尖子。”田鐵石這會兒看向爹娘的眼神兒也沒了之前的怨恨和心寒,倒像是看透了後,把這一屋子人當了陌生人一般。他擋在李青暖跟前,梗着脖子赤紅着臉說道,“要是您容不下兒子,那就趁着今兒分家吧。”
在現在的當口兒,提分家那可就是要逼着田老漢跟張氏往外掏錢呢,這對于一向認錢不認人的田家老倆,那好比是跟身上剜肉呢。他們可受不了那個疼。
田老漢從炕桌上摸起了煙袋鍋子,吧嗒吧嗒抽了兩口,頓時屋裏就環繞起了嗆人的老旱煙味兒,氣氛也更加凝重了。
而一邊一直向鬧騰不願意出那三百文錢的小張氏,這會兒也徹底安靜了,臉上詭異的帶了笑瞅向自家男人。田家成也抿起了嘴,豎着耳朵等着他爹的答複。
眼見着自家老頭子是壓不下分家的事兒了,張氏直接幹嚎起來,一邊假模假樣的抹着眼角,一邊仰着身子哭嚎,“老頭子唉,你瞧你養成了啥畜生啊!這是要逼死老娘啊......有事兒了就要分家,要是在别人家,這種下輩可是要被打死的啊......”張氏雙手啪啪的拍着炕面,嚎叫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眼看鼻涕就又要留下來了,“老大兩口子,你們就不怕遭天譴啊......”
其實要放在平時,這話還真不該從李青暖和田鐵石嘴裏出來,當然這跟實誠和憨厚沒啥關系。隻因爲在這個時代,分家是一件十分嚴肅的大事兒,甚至可是說是同一姓氏家族的災難。如果當家的老人不松口,縱然惹出人命和官司,那也沒法分。
可現在李青暖看的清清楚楚的,這個家根本容不下他們,不管他們怎麽容忍,怎麽打算,這田家從上到下都會持之以恒的逼迫他們。如果以後真有了娃,隻怕也逃不過自家漢子那樣的命運。
農家媳婦的古代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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