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塵沒說話,拿出數學作業本扔到了桌面上。
我低着頭不敢看柳夢蝶,生怕被她嘲諷,将作業本壓在語文書下面,小心的抄着。
“喂,班主任來了。”柳夢蝶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
我吓得急忙将作業本藏好,然後假裝讀書,四下一打量,哪有班主任的影子。
柳夢蝶得意的笑着,似乎非常開心。
我沒好氣地說:“柳夢蝶你要死嗎?騙子。”
柳夢蝶翻了個白眼,嬉笑道:“怎麽樣,叫姐姐,我就不再欺負你了。”
“你做夢吧,我比你大,你叫我哥哥才是呢。”我說完,懶得理會她,埋頭苦抄作業。
柳夢蝶又推了我一下,低聲說:“快,别抄了,班主任來了。”
“哼哼,傻子才會相信你呢。”我頭都不擡,專心照着謄寫。
啪!
後腦勺就是一巴掌,頓時把我打懵了。
擡頭一看,班主任黑着臉,秃頂上的幾根頭發耷拉着,說不出的古怪。
班主任一把揪住我的耳朵,說:“葉恨水,你怎麽自己不做抄别人的?”
“老師,我忘了……”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拎到過道裏,班主任的老彈腿起落,踢得我屁股蛋子生疼。
班主任是五十歲的老頭,秃頂厲害,人稱秃寶蓋。
秃寶蓋的名聲,在學校人盡皆知,尤其老彈腿混迹學校,無人能及,讓學生聞風喪膽。
我也不例外,被踢的腿腳發軟,就差吼叫了。
柳夢蝶幸災樂禍,扮着鬼臉說不出的可憎。
“還學會扯謊子了,說,下次還敢抄嗎?”秃寶蓋揪着我的衣領,口裏噴出了一股大蒜味兒。
“老師,我再也不敢了。”我哭喪着臉,可憐巴巴地說。
秃寶蓋将我推到了門外,警告道:“今天早上不準上課,就在外面站着反省,知道了嗎?”
我‘哦’了一聲,兩隻手垂着,低着頭不敢看秃寶蓋。
見秃寶蓋進了教室,我才揉了揉刺疼的大腿,心裏把秃寶蓋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我走到了窗邊,透過窗戶看去,隻見秃寶蓋抓起了我課桌上的作業本,對柳夢蝶說:“柳夢蝶,你怎麽縱容同桌抄襲,而不阻止,還借作業本給他……”
柳夢蝶一臉狐疑,不服氣地說:“老師,我沒有縱容他,而且也沒借作業本給他。”
秃寶蓋指着作業本說:“呐,這是你的名字麽?”
柳夢蝶看了作業本,臉刷的紅了,點點頭說是,然後偷偷瞅莫雨塵。
莫雨塵起身說:“我借柳夢蝶的作業本訂正,然後給葉恨水的。”
秃寶蓋闆着臉說:“訂正,訂正什麽,别跟我耍心眼,把你的作業拿出來。”
莫雨塵拿出了作業本,秃寶蓋翻看着:“這不是一模一樣,還說不是照抄?”
莫雨塵冷着臉說:“我是自己做的,然後訂正了一下而已。”
“你是死鴨子嘴硬。”秃寶蓋一把抓着莫雨塵的頭發,将其拎到過道,一陣老彈腿。
莫雨塵陰着臉,一聲不吭,怨毒地看着秃寶蓋。
我怕秃寶蓋發現我不老實,急忙回到原地站好。
很快,莫雨塵和柳夢蝶都被秃寶蓋拎了出來。
“你們三個今天早上就站着,不準離開半步,負責就叫家長領回去。”秃寶蓋說完,憤憤地離開了。
柳夢蝶噘着小嘴,在我胳膊上擰了一把說:“都怪你,連累我們也受罰。”
我沒好氣地說:“大姐,你就得了吧,若不是你放空炮,我會被他抓住麽?”
“哈哈,你叫我大姐了,我是你姐姐,以後不準改口喲。嘿嘿嘿。”柳夢蝶嬉鬧着。
莫雨塵面如冰霜,站着不說一句話,呆呆地看着遠處的楊樹,眼神中帶着幾分憂傷。
“莫雨塵,你咋了,怎麽整天悶悶不樂的。”我看着發呆的莫雨塵說。
“沒什麽。”莫雨塵收回了眼神,手插在兜裏,玩弄着什麽東西。
上課了,外面刮着冷風。
由于是刮倒風,正好吹進了教室火爐的煙筒,滿教室烏煙瘴氣,老師同學不時咳嗽着。
柳夢蝶雙臂抱着胸前,不斷揉搓着,踏着腳試圖讓自己暖和一些。
莫雨塵一動不動,仿佛死屍一般,鼻子凍得通紅,小臉發青。
我搓着手,不停哈着熱氣,對莫雨塵說:“雨塵,你不冷麽?”
莫雨塵看了我一眼,說:“你冷?”
“我都快凍死了,該死的秃寶蓋。”我用力踏着腳,詛咒着。
柳夢蝶全身發抖,臉色蒼白,長長的睫毛上挂着白霜,委屈地說:“真是太冷了,下次怎麽也不會借作業給你們。”
莫雨塵看了一眼柳夢蝶,脫下身上的洗得發白的上衣,披在了他身上。
“不行,你會凍感冒的。”柳夢蝶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莫雨塵,死活不願意穿。
莫雨塵按住柳夢蝶的手說:“這件事是我粗心大意造成的,你穿着吧,就當是作爲賠償。”
柳夢蝶聞言,感動的淚花湧動,沒有多說話。
莫雨塵穿着毛衣,是粗毛線绾的,袖子已經脫線,領子也破了。毛衣裏面是一件線衣,非常薄,但他雙目堅毅,似乎寒冷并不能讓他退縮。
我心裏不是滋味,柳夢蝶可是我的夢中情人,這輩子可是非他不娶,怎麽能讓莫雨塵搶走呢。
我豪情大發,脫下身上的确良的褂子,也不管柳夢蝶同不同意,就往她身上披。
“葉恨水,你個流氓幹嘛摸我,小壞蛋。”柳夢蝶跺腳說道。
“哎呀,誤會誤會,我是怕你凍着了。”我急忙解釋說。
“我就是凍死了,也不關你的事,哼。”柳夢蝶将褂子塞到了我懷裏。
我心裏着急,嘴裏卻說:“不要拉倒,凍死你。”
說實話,我凍得夠嗆,急忙穿上了褂子。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首古詩的中心思想那個同學知道……”教室裏,秃寶蓋的聲音回蕩着。
一早上凍得腿腳發軟,除了上廁所,也不敢胡跑。
終于挨到了第四節算數課結束,三人這才回到教室烤火。
放學後,大數學生已經都回家吃午飯,隻有山上的同學窩在教室裏,圍着火爐,帶着煮熟的紅薯,放在了爐膛裏随便熱了一下,皮也不剝就開始吃。
“葉恨水,下午放假你知道嗎?”莫雨塵問我。
“啊,真的嗎?”這才期中考試剛過,怎麽會放假呢?
柳夢蝶插話道:“聽說老校長曾經給國民黨軍官讀過報,已經被隔離審查,除了教務主任和秃寶蓋幾人,學校老師都被牽扯進去了,說是什麽蘇修……”
少年不識愁滋味,管它什麽審查,對學生來說,放假就是天大的好事。
莫雨塵看着我,乞求說:“恨水,你能去我家玩嗎?”
我看到他眼神中帶着恐懼,點了點頭,心裏開始犯嘀咕。
“我也要去。”柳夢蝶說。
莫雨塵低着頭,沉默片刻說:“好吧!”
三人離開學校,從馬路上的分叉小路,進入了一個黃土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