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見到黑傘,眉頭皺成了一團,手中拿着封魂罐來回踱步,看起來非常不安。
我問爺爺怎麽了?
爺爺重新點上煙鍋,深吸了一口,吐着煙圈說:你知道這封魂罐裏的是誰嗎?
我搖搖頭說,封魂罐是鬼姐姐的,讓我親手交給你,還說不能讓那僧人看到呢!
爺爺點點頭說,不知道最好,這裏面的場子大着呢!
我心裏還是疑惑,問爺爺封魂罐裏到底是誰?
封魂罐是養鬼的,說白了,就是‘養鬼道’封鬼用的,裏面一般都是邪靈惡鬼。
不過,在黑樓血池時,封魂罐裏生着一朵黑蓮,圍繞它的九個骷髅頭,最後化爲血滴子融入了蓮心,那場景太過妖異。
“你現在還小,知道了會有禍患,等你大一點兒爺爺就告訴你。”
爺爺說完,到房裏找了一塊紅布,将封魂罐裹了起來,回頭對我說:封魂罐的事兒,莫要對其他人講,知道麽?
我點點頭,心裏開始犯嘀咕,爺爺今天變了一個人似的。
爺爺見到僧人,眼神中帶着幾分畏懼,這讓我感到不安,索性問爺爺年輕僧人的底細。
爺爺告訴我,那僧人叫千面神僧,道行很是了得,多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之間宿怨不淺。
千面神僧?
這個法号倒也新奇,勾起了我的興趣,問爺爺:那千面神僧,是不是真的有一千張臉呢?
爺爺告訴我,此人生性孤僻,行蹤詭秘,擅長易容術,至于是不是真有一千張臉,沒人能吃準。而且,在江湖上已經匿迹多年,現在突然出現,恐怕來者不善。
吃完早飯,爺爺給我診脈,随即臉色大變,急忙在我身上點了兩下,一股冷氣從腳底闆兒生氣。
我被爺爺的舉動驚呆了,急忙問爺爺,到底咋了,我怎麽不能動彈了?
爺爺冷哼一聲說,瓜娃子,是不是腳底闆兒冒寒氣,直沖肚臍眼下三寸發熱,太陽穴發脹,眉心刺痛?
我連連點頭,吓得說不出話來。
爺爺說道:看來是天意啊!你在黑樓中了陰煞,又在血池撞了血煞,而且流年犯鬼煞,三煞壓身,兇的很哩!
爺爺看我吓得夠嗆,急忙安慰了幾句,将我帶到裏屋按在佛龛前,叮囑我閉着眼睛不要起來,門外一會兒會有很多髒東西呢!
一聽有髒東西,我哪敢絲違背,跪在地上面朝佛龛,閉着眼睛祈禱,心裏念着: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片刻後,格子窗被風吹的嗒嗒響,轉身偷偷看了一眼,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窗戶上無數黑影扭動,一雙雙手印在了窗戶紙上,破洞裏血紅的眼睛窺視着,說不出的瘆人。
不過,髒東西被什麽擋着,倒也進不來。
許久,聽到院子裏有腳步聲,然後就是熟悉的誦經聲,我知道那是爺爺在施法渡鬼。
院子裏噼裏啪啦,有嬰兒哭泣,女人尖叫,漢子的嚎叫,甚至還有詭異的貓叫。
那聲音說不出的刺耳,唬的我捂住了雙耳,閉着眼睛大腦嗡嗡亂響。
古怪的聲音持續很長時間,然後漸漸消失,隻有空靈的誦經聲依然入耳,聽着非常舒服。
‘吱呀’房門響聲,爺爺走進來,在我身上點了兩下說:好了,現在暫時沒事了,晚上帶你去一個地方。
腿都跪麻了,搖晃着起身問爺爺,晚上去哪裏?
爺爺說,去一個好地方,給你定親。
我愣住了,雖然隻有九歲,但一些淺顯的世情,已然知曉,問爺爺:定親不就是要娶媳婦嗎?
爺爺哈哈一笑,在我腦瓜子上彈了一個爆栗,說道:瓜娃子,你有福,幸虧她答應了,不然咱爺倆已經挂了。
我摸着頭莫名其妙,心想我喜歡的是柳夢蝶,這輩子除了她,誰也不要!不成想,竟然說了出來。
爺爺吹胡子瞪眼,沉聲呵斥道,不準瞎說,不然怎麽對得起人家?
我心裏一萬個不樂意,悶聲說,我就要娶柳夢蝶,誰說也沒用。
爺爺一跺腳,頓時急眼了,揪着我的耳朵說,你個小兔崽子,爺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這麽多,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咱就這麽不聽話,我容易嗎?
我還要犟嘴,背心陰風卷動,涼氣直透心脾,仿佛身後站着一個人,頭皮一陣發麻,估計臉都變色了。
爺爺見情況不好,急忙對着我身後說,恕罪,恕罪,他是無心的……
陰風消失,爺爺擦着額頭的細汗說,瓜娃子,以後萬不能說這種話,知道了嗎?
我腿肚子直打顫,磕磕巴巴地說,知……知道了。
轉着圈看了許久,也沒發現有什麽怪異之處,心裏一陣狐疑。
一陣砸門聲,王胡子破鑼聲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葉師傅,杏花死了……
我吃了一驚,杏花還是大姑娘,咋就死了呢?
開門後,王胡子拉着爺爺邊走邊說,二人消失在了門口。
我惦記着旱獺肉,魂兒也不在家裏,見爺爺走遠,虎裏吧唧鎖了門,撒丫子往猴子家跑去。
“好香啊!”
尋着香氣走去,正是猴子家,往門縫一看,院子裏擺着木桌,上面擺着粗瓷碟子,焦黃鮮嫩的旱獺肉,正冒着縷縷白氣,忍不住猛吞幾下口水。
猴子和胖子攥着骨頭,啃的滿嘴流油,不時用袖子抹嘴,都樂成神仙了。
****的吃獨食!
我翻身上牆,然後悄悄到了二人身後,爆喝一聲,吓得二人滾落在地。
“媽的,摔死我了。”
胖子拍着屁股上的土,瞪了我一眼說:恨水,你他娘的不吓人會死麽?
猴子撇了撇嘴說:真是的,吓得我一抖,你看肉都掉地上了。
我低頭一看,旱獺的屁股焦黃發亮,尾巴沖天立着,猶如旗杆一般。
三人嘻哈一番,甩開腮幫子,一陣風卷殘雲,碟子裏隻剩幾段蔥花,抹了抹嘴都是志滿意得。
猴子奶奶又端上來一碟,胖子剛要抓,我急忙一筷子打住他的手,胖子鼓着腮幫子說:幹啥,不讓吃啊?
我拿出了準備的油紙,包了幾塊,然後用手絹裹好,對胖子說:我先回家了,你倆慢慢吃吧!
胖子直翻白眼,鼻子裏‘哼’了一聲,罵罵咧咧地說:個人主義,猴子我倆吃……
我沒有理會,快步往家裏走去,幻想着,爺爺見到旱獺肉一定會高興。
門前的柳樹下停着一輛馬車,大胡子騎在馬上,嘴裏叼着半截樹枝,兀自玩弄着馬鞭。
見到兇神惡煞的大胡子,腳下放滿了步子,打探了幾眼,馬車裝飾華美,雕花的格子非常精緻,錦緞低垂,不知道裏面是什麽人。
見房門大張着,我以爲爺爺在家裏,邁腿剛要跨門檻,發覺有些不對勁。
門扣被硬生生扯斷,鎖子斜斜挂着,莫非是進賊了不成?
再看馬車上的大胡子,心裏更加害怕了,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這時,爺爺同村支書匆匆趕來,兩人都陰沉着臉,似乎有發生了什麽大事。
爺爺打量了馬車以及大胡子,到門口對我說,還愣着幹什麽,快進去!
堂屋裏,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國字臉,小平頭,戴着蛤蟆鏡,披着軍大衣,看樣子是個軍人,而且是大官。
三個紅木箱子開着,裏面整齊碼放着金條,散發着耀眼的金光,起碼有幾千兩。
氣氛異常嚴肅,别說是爺爺愣了,就是自诩勞動模範,到過北京,見過**村支書,也同樣呆若木雞。
房間裏安靜的讓人窒息,過了一會兒,中年人先開了口:葉道友,這次請你出山,是有大事相商,還望莫要推辭。
爺爺看着紅木箱裏的金條,似乎明白了過來,笑着說:這位首長,老朽隻是一個算命度日的糟老頭,您這是何意?
中年人摘下墨鏡,用犀利的眼睛看着爺爺說,您老還認識我麽?
爺爺将中年人上下打量一番,皺皺眉頭,凝神細思片刻說,聽您着口音兒,像是江南人氏,怎麽難道您認識我?
中年人哈哈一笑,重新戴上墨鏡說:老先生,二十年前,您我曾有一面之緣,罷了,說正事吧!
村支書見爺爺冷面相對,在耳邊悄悄說:這位首長是中央來的頭子,葉老莫要怠慢了。
爺爺點點頭,行走江湖多年,這點眼力勁兒他還是有的,光看那幾箱黃金,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莫非是遇到了什麽要命的事兒?
爺爺開口說:“您有什麽事兒,直說吧!老朽若是能幫上忙,定當盡力而爲。”
中年人掩了掩軍大衣,一手扶着墨鏡說:請到裏屋細談。
村支書爲人活泛,已經曉得了男子的意思,拉着我出了門,然後将門關好。
一炷香的功夫,中年男子推門而出,面色很是難看。
招呼了大胡子,擡了紅木箱,駕着馬車絕塵而去。
村支書見爺爺走出來,急忙迎上去詢問:葉老,他究竟是什麽人?
“怎麽,人不是你帶來的,難道你不曉得他的底細?”爺爺愠怒地白了村支書一眼。
“這……我還真不知道,是縣革委會小劉通知我接待,有介紹信和紅頭文件,還說要絕對保密。”村支書歎息着,低聲說:這人了不得,那可是幾千兩黃金啊!
村支書走後,我問爺爺:爺爺,那人是不是來請你做法事的?
爺爺目光憂郁地說:不是,隻是一些瑣事罷了,你就不要打聽了。
夜裏,爺爺帶了香燭紙錢,将封魂罐埋在了竹籃底下,找了驢車,說是帶我去定親。
月光如雪,驢車嘎吱嘎吱響着,沿着碎石路走了一頓飯的功夫,到了陰山腳下。
“爺爺,這是要去陰山竹林麽?”看着陰山北面黑幽幽竹林,心裏開始打顫。
爺爺吧嗒吧嗒吸着煙鍋,吐着煙圈說:不,要去黑水溝。
陰山北面是竹林,南面是黑水溝,但聽人說,黑水溝以前是一條亂葬崗,那些死屍全都翻山,到竹林成了陰人,而鬼魂則是化爲惡鬼,非常邪乎。
“爺爺,據說黑水溝以前亂葬崗,不會鬧鬼麽?”我擔心地看着爺爺。
爺爺面色沉重,說:“你知道黑水溝的本名嗎?”
我搖搖頭,追着爺爺問,他冷冷地說:“死人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