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平夫婦發現何明在清醒以後變得有些沉默寡言，看東西時眼神似乎總是有一種很恐懼的感覺。問何明，何明隻是搖頭，然後瑟縮在父母的懷裏，就像在躲着什麽。

何太平和姜雪不明所以，隻是猜想兒子可能是因爲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感到緊張。又住了一天院，醫生說何明已經徹底痊愈可以出院了。何太平這才和妻子領着兒子辦了出院手續，高高興興地走出了醫院。

爲了慶祝何明的痊愈，何太平特意去割了二兩肉，又買了點青菜，讓姜雪做了幾個拿手好菜。

要知道在八四年那時候，肉這種東西，對于一個生活在城鎮裏的上班族來說，那可是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買上一點的稀罕物，平常是根本吃不到的。

果然，一頓飯把何明吃得眉花眼笑，看着兒子油油的小嘴，何太平感到，從前那個活潑的兒子又回來了。

之後的日子，一家人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何太平依舊在國營廠子裏上班，而姜雪則是一邊帶孩子，一邊給人打着零工，兩口子雖然掙錢不多，但是生活還算是過得去。

後來，何太平也問過何明他那盆花是在哪挖的，但是何明卻總是一副很迷惑的神情，似乎早就把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問了幾遍，何太平感覺也問不出什麽了，就徹底地把這件事情放在了一邊。畢竟，過去的已經過去，生活還是的向前看的。

再次感覺到何明有些異常的時候已經是轉過年的春天了，在東北這地方，春天和秋天十分的不明顯，在四月份剛剛脫掉厚厚的冬裝，幾乎還沒體會到幾天春的溫暖，轉眼間就會進入炎熱的夏季了。

發現何明不對勁的是姜雪，這天，何太平剛回來，還沒有進院子，就被守在外邊的姜雪就一把拉到了一邊。

看到妻子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何太平感到很奇怪，忙問：“又咋地啦？”

姜雪沒答話，隻是雙手用力攥着拳頭，同時還用力咬着嘴唇，似乎在努力控制着某種快要壓制不住的情緒。

看到妻子這副模樣，何太平有些急了：“有啥事趕緊說，幹了一天活，我還正餓着呢。哦！是不是你家的親戚又來了？”

那時候農村人生活普遍比較困難，在他們心目中，能在城裏國營單位端着“鐵飯碗”的何太平，可算是一個相當于過去地主老财一樣的人物。隻要有點爲難招災缺錢的，或者上街裏辦事的，何太平的家幾乎是他們的必經之地。

雖然何太平本身是個好交好爲的性格，但是凡事也得有時有晌啊，特别是姜雪家那邊的親戚，幾乎把這裏當成了大車店的，那些人來得次數多了，實在把他鬧的煩不勝煩。

今天看姜雪這樣，何太平第一個反應就是鄉下又來人了。

要是以往的姜雪被何太平這樣問，肯定會小臉一闆，不滿意地反問道：“啥叫我們家親戚又來了，你家親戚來的還少啊！”

但是這一次姜雪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何太平的不滿，反而一把抓住何太平的手臂，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咱家小明……咱家小明好像不對勁兒！”

“啥？”何太平一下子就蒙了，他反手一把抓住姜雪的手腕，着急地問：“咋了，小明又暈了？”

“不是，不是。”姜雪用力搖着頭：“你聽我說——”

“你倒是快說啊！”事關自己的寶貝兒子，何太平也有些急了。

姜雪咽了口唾沫：“我剛把菜炖到鍋裏後，就想看看小明在幹什麽，可是我剛走到門口那，就聽到小明在炕上一邊擺弄他那些玩具，一邊在那自言自語地說話。你也知道，自從小明上次得病後他就變得有些少言寡語的，當時我就尋思在背後聽他說些什麽，可是……我聽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都吓死我了！”說到這，姜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蒼白。

“我看你是因爲上次孩子得病變得有些神經過敏了，小孩子自己玩能玩出啥花樣，一個人裝成好幾個人說話，我小時候也玩過啊！”何太平感到姜雪有點小題大作了。

“你知道啥呀！”姜雪一把甩開何太平的手，眼睛一瞪：“你聽我把事兒說完！”

“行，行，你說，你說！”

姜雪又吸了口氣：“我問你，我二表叔被車撞死那事兒有人告訴過小明嗎？”

“誰能那麽有病把這事兒告訴一個孩子啊！”

“就是啊！自從我二表叔出事後，除了小明住院那幾天，我根本就沒讓這孩子離開過身，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告訴他。可是，你知道嗎？剛才我卻聽小明突然說：‘二表姥爺你來啦，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呀？’當時我還尋思，誰這麽缺德告訴孩子我二表叔死了，但是小明接下來的話，我就意識到不對了。小明說：‘咦？二表姥爺，跟在你旁邊的這個沒胳膊的小弟弟是誰呀？啊，不是小弟弟，是小舅舅啊！”

說到這，姜雪又一把抓住何太平的手臂，然後用力搖着，聲音中帶着難以壓制的恐懼：“你不知道，我二表叔年輕的時候得過一個兒子，不過那孩子是個天殘，生下來就沒有胳膊，雖然當年我二表叔一家很努力地喂養那個孩子，可是那孩子還是在三歲的時候就死了。這事兒還是在我小的時候發生的，事隔這多年，大多數人早就忘記了曾經有過這麽一個孩子，那你說，咱家小明是怎麽知道的？”

聽到姜雪說到這，何太平頓時頭皮一麻，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就冒了出來。

事情果然充滿了詭異！

“那……那怎麽辦？”一時間，何太平感到自己腦海裏一片空白。

“嗚——，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幹嘛呀！”姜雪掩着嘴低聲哭了起來。

何太平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道：“小明現在怎麽樣？”

“嗚——，應該還在那玩，我聽完他說過那些話以後就再也不敢進屋了。”

何太平看了一眼驚慌無措的妻子，知道現在也指不上她了。何太平咽了一口唾沫，道：“你等下，我現在先把小明喊出來，然後咱們去找趙三嬸。”

姜雪聽說趙三嬸的名字後，眼睛一亮，忙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剛聽到姜雪說那些話的原因，何太平走進自家的院子後，就感覺從到自家的房子裏正散發着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他頓時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幾個冷戰。

不知爲何，何太平也對眼前這個熟悉的屋子恐懼起來，他實在不敢想象，自己進屋後要是也突然看到兩個死掉多時的人，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反應。

但是想起孩子還獨自在屋子裏可能處于某種危險之中，何太平心一橫，三步兩步就走進了屋子。

還好，何太平走進屋子後并沒有看到什麽流着鮮血、缺胳膊少腿的鬼魂。此刻屋子裏隻有何明趴在炕上安靜地用鉛筆在紙上畫着什麽。看到此情景，何太平長長地松了口氣。

“小明，你在幹什呢？”何太平盡量地放松自己的語氣。

何明擡頭看到是自己父親，嘻嘻笑道：“我在畫畫呢！”語氣輕松，絲毫沒有受過驚吓的痕迹。

“那你在畫什麽呀！”何太平慢慢地走進何明，做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我在畫小舅舅呢。”

聽到這話何太平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忙問：“哪個小舅舅？”

何明舉起手裏的本子，上面畫了一個沒有胳膊的小人。

“就是二表姥爺領來的那個小舅舅呀！”

何太平看了一眼兒子的畫，白紙上用簡筆粗略地勾畫出一個人形，沒有胳膊，不太規則的腦袋上勾畫着一個大大的笑臉，要是平常何太平看到這樣的畫的話，大概也就是笑一下就扔到一邊了，但是現在，何太平卻感到這白紙上的簡單圖形有些說不出的猙獰與可怕。

何太平感覺自己的心髒又開始狂跳起來。沉默了半晌，他艱難地問道：“那個小舅舅現在幹什呢？”

“小舅舅呀，他已經和二表姥爺走啦。咦？你和媽媽沒看到他們？”

何明這句話讓何太平仿佛聽到了佛語綸音，他頓覺心裏一松，然後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到了此刻，何太平才發現自己兩腿軟的像兩根面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