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并沒有像大夫意料的那樣在第二天清醒,而是一直都是在醫院的病床上昏睡。
要不是何明生命體征平穩,再加上他眼睛裏的紅血絲逐漸減少,何太平早就把何明轉到離這裏三百多裏的齊新市的大醫院了。
這幾天,因爲擔心兒子的病情,何太平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托人找關系,不過雖然找到了本縣幾個出名的大夫看過,但那幾個大夫的診斷卻和那個值班大夫一樣,并沒給出新的診斷結果。
到了第四天的夜裏,因爲天氣的關系,再加上心裏有事,何太平無論如何也沒法入睡,沒法子,隻好推開病房的門,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木椅上靠吸煙打發時間。
一根煙才吸了一半,突然從病房裏傳來何明的“哎呀”一聲。何太平忙扔掉還有一半的煙卷,也顧不上的踩滅煙頭,一頭就沖進了病房。這時的何明正睜着一雙眼睛有些恐懼地打量着四周,見何太平沖進來後,立刻起身從床上爬起,撲過去,然後一把抱住父親的大腿,“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看到兒子清醒,何太平大喜,忙俯身抱起了兒子,感受着兒子柔軟的身體,何太平整顆心似乎都跟着柔軟起來,幾天的身心疲憊,在抱起兒子的一瞬間,瞬間全部化爲了烏有。
許是在自己父親懷裏發洩了某種壓抑情緒的緣故,何明哭了一會兒之後,從大聲哭嚎慢慢地轉爲抽泣,最後完全靜止。隻是不知爲何,他隻是死死地抱住何太平的脖子,說什麽也不肯放手。
何太平見兒子的小手那麽的用力,猜測兒子可能是受到了某種驚吓,于是他一邊小聲地安慰着,同時用粗壯的大手寵溺地輕輕撫着兒子的後背,就這何太平的安撫之下,何明緊抱着父親的手臂慢慢地放松下來,漸漸地,何太平聽到兒子的呼吸再次變得均勻平穩,他微微側了一下頭,發現何明就這樣摟着自己的脖子又睡着了。
……
此時此刻,遠在家裏的姜雪并不知道醫院裏發生了什麽,但是她在家卻遇到了另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自打何明昏迷住院後,除了第一夜,姜雪一直都是隻在白天去醫院看護何明。
對于這所醫院,姜雪一直都存在着一種恐懼感。而這種恐懼感的來源,是她幾年前一次看病時在醫院的遭遇。
記得那天她從醫院的門診大廳出來,還沒走到醫院的大門,突然從她身後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悲哭聲音。她回頭順着聲音望去,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正推着一輛從上到下蓋着白布單的擔架車,正往角落的太平間方向走去。而後邊跟着的顯然病人的直系家屬,正哭得不可開交。
自小至大,姜雪最害怕的就是死人,見此情景,她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不敢繼續看下去,忙轉頭加快腳步往外走。不成想沒走出幾步,突然一陣大風夾帶着沙粒迎面打來,出于本能,姜雪回過頭想要避過風沙。不成想她轉頭的方向正是那裝載着死人的擔架車位置,結果,姜雪看到了她這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幕。
可能是由于大風的關系,本來蓋在死者身上的白布單被掀起了大半,而白布單下面那具死者的臉孔,在姜雪回頭的瞬間,正好被她看了個正着。
雖然不知道這個死者的死因,但是從死者慘白的面色和那雙依舊瞪得老大的眼睛上,依然可以猜想得到這位死者在臨死前有多麽的不甘。
當時那位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罵了一句,忙和死者家屬把白布單重新蓋好,然後急匆匆地把那死者送入了太平間。
就是那一次,姜雪被吓壞了,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在原地呆立了多久,待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全身的衣服早已被自己的汗水洇了個透。
自那以後,姜雪就對醫院充滿了恐懼,不被逼到一定程度,從來不敢去這所醫院。因爲她每次路過都會情不自禁地看向太平間的方向,雖然那裏房門幾乎是常年緊鎖,但姜雪總會感覺那房間裏有一雙眼睛,正透過挂滿灰塵的小窗口盯着自己看。
姜雪也知道有這些想法是自己吓唬自己,但是每次經過還是情不自禁地去想。
這次因爲何明的關系,雖然姜雪依然怕得要命,但是想起兒子那可愛的笑臉,對兒子的關心還是戰勝一切恐懼。
幸好何太平是一個知道疼妻子的男人,這幾天,也就是在白天他在外面托關系找人的時候才需要楊雪代替自己在病房守着,但是一到傍晚,他都會早早地把她打發回家,然後自己一個人守在安靜得有些吓人的病房。
何太平的父母和姜雪的娘家都是住在離鎮裏很遠的鄉下,因爲害怕給雙方的老人增加心裏負擔,再加上交通極不便利,小何明這次發病住院,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告訴雙方老人,所以在醫院回來後,姜雪面對的是隻有她一個人空空蕩蕩的屋子。
晚上獨自躺在土炕上,沒有了丈夫如雷的鼾聲,那個房間裏也沒有兒子夢中的呢喃,姜雪突然有一種被這個世界抛棄的感覺,雖然此刻屋裏依然殘留着太陽播灑的餘溫,但在姜雪的心裏,卻感受到了一種别樣的寒冷來。
“也不知道自己兒子現在怎樣了?”
姜雪心裏默默地向各路神靈祈禱着,隻是不知道會有哪路神靈會聽到自己這個小女子的心聲。
翻來覆去一陣之後,許是疲了,姜雪慢慢地進入了睡夢之中。
不知是不是因爲在這幾天總是出入醫院的原因,夢中的姜雪突然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幾年前的醫院裏。在她旁邊不遠處,一個白大褂正推着一輛蓋着白布單的擔架車,向太平間方向走着。
姜雪吓壞了,忙加快腳步往醫院外面走,剛走出幾步,又是一陣夾雜着沙粒的大風劈面刮來,見此情景,姜雪心裏“咯噔”一下,依稀之中感覺到這樣的情景是如此的熟悉,但是沒容她多想,她還是本能地回過了頭。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面色蒼白的臉和那雙不甘的眼睛。
時間仿佛是在這一刻凝固,這次沒有了白大褂和家屬上前用白布單把死者重新罩好,隻剩下姜雪和死者相互的凝視。
姜雪想要大喊大叫,但是嗓子裏似乎被塞進一團棉花,任憑她如何努力,就是無法發出任何一點輕微的聲音。
似乎看到姜雪的恐懼,那死者的嘴角詭異的微微地向上翹了一下,然後整具的屍體就像被扔進火裏的蠟人,迅速地變形、腐爛,隻是片刻的功夫就化成了一堆腐朽的枯骨,即便這樣,那枯骨黑洞洞的眼窩也依舊死死地盯着她……
姜雪猛地從炕上坐起,她全身顫抖着,發出了劇烈地喘息,滿頭滿臉全都是涔涔的冷汗。
雖然極度的害怕,姜雪還是禁不住回想方才噩夢中的每個細節,尤其是最後那屍體變形腐爛的過程,到現在她好像還能聞到從那具屍體上傳來的腐臭味道。
姜雪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她知道,若是再任由這樣自己吓唬自己,早晚自己會被那種恐懼的心裏逼瘋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點什麽事轉移一下注意力。
拉開燈,起身下地,姜雪直接擰開擺在寫字台上的半導體收音機開關,立刻“滋滋啦啦”的聲音就從收音機的喇叭裏傳了出來,姜雪擰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個比較清晰的電台,坐在那聽了好半天,她才意識到裏面播放的是一部電影的剪輯。
屋裏面有了光亮、有了聲音,姜雪頓時感到壓抑的氣氛消散了許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用力地吐出,慢慢地把身體放松下來。
又待了十多分鍾,姜雪感到自己似乎已經沒有那麽害怕了,便拿了一個搪瓷杯子想到廚房舀點水喝,不料她剛走出自己的房間,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就從何明睡覺得那個房間傳了過來。
這味道是如此強烈,回想起剛才做的噩夢,姜雪的手一哆嗦,搪瓷杯子脫手就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