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臘月,鍾表很舍得的指向早上六點的時辰,窗外卻仍舊一片昏暗。霜氣正濃,路上的行人少的可憐,他們的臉上,不約而同的,是一副煩躁無奈,并對這世界有一點埋怨的表情。是了,上天大約是不公平的,這個天氣,這個時間,還裹着大衣,在冷風中走着的,大多數是爲了維持生計,而不得不早起的下層人民。
一套複式樓房裏,位于二樓,以深紫和幽藍爲色調,各種術法器具爲擺件的古怪房間,一個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面容隽秀的少年,在他的一米八的,被漆成黑色的桃木質雕花的雙人大床上,悠悠轉醒。
顧盼睜開雙眼,卻毫無聚焦,僅是無神的,直愣愣的看着頭頂上方,用朱砂筆畫着古怪陣法的天花闆,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就這樣,大約過了十幾分鍾,他才懶散的用單手撐起身體,待到在床邊坐穩後,便下了床。他穿上放在床下的拖鞋,走到門邊,脫下身上的高檔棉質睡衣,從旁側,放滿清一色黑色衣服的衣櫃裏,随意挑出一件,看似适合窗外天氣的毛衣,直接套在,看上去及其瘦弱的身闆上。屋裏總歸是比外面暖和,顧盼于是隻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毛衣,就緩慢轉身,直接踱入了床尾對着的,卧室裏的洗手間,開始洗漱起來。
他看着水池上方鏡子裏自己的臉,到處都是沿着嘴角,快要滴到下巴的泡沫,隻得拿起毛巾擦了擦,之後,不由得開始對照着鏡子,專注的審視起來,似是在研究,鏡子裏的自己。
“潼,這都幾天了,還沒适應這個身子嗎?”一個嬌俏的童聲從空中傳來,語氣輕快,似是精靈一般,可奇怪的是,四周都不見她的身影。
“以往都是小孩子的身子,随着年齡的增長而外貌變化,”無需尋找,顧盼也知道來者是誰。隻見鏡子裏的人,将右手的毛巾随意搭在水龍頭上,擡起空閑的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語氣有些無奈的開口解釋:“如見這身子,雖說好用,倒是直接二十歲了,确實有些,難以快速适應。”
是了,以往,他所擁有的,都是小孩子的身體,跟随時間流逝,一天天适應自己的變化,就算是之前換過四個身體,但起步都是小孩子,而小孩子們本身差别就不太大,也便沒有什麽好不适應的。如今突然換了一個大人的身子,倒是真的覺得有些陌生了,畢竟,已經快一百年了,快一百年沒有長到過二十歲了。
顧盼呷了一口水,發出一陣“咕噜”聲之後,才将口中的水悉數吐出,又扯過毛巾随意的擦了擦臉之後,出了洗手間,對着空蕩蕩的卧室,說:“小宣,你知道的,我比較喜歡當面對話。”
話音剛落,隻見一個紅衣小姑娘便從天而降,蓦然側躺出現在卧室的大床上。若是普通人見着這景象,怕是以爲見了鬼。不過,普通人也是瞧不見這畫面,因爲,小宣确實是隻鬼,除非是法力高強的小宣,特意爲之,否則普通人的确是看不到她的。
“所以說,爲什麽要選老陳頭帶來的孩子嘛!”小宣噘嘴,似是對他之前的決定不滿,噤聲了兩秒鍾,便是彈起身子跳下床,蹦跶到顧盼的身邊,仰頭用可愛無辜的表情,問着面前比她高出近半個身子的少年:“對了,你這次是叫什麽名字來着?”
“顧盼。”說着,少年便轉身走出房門,打算下樓,那女孩自是緊随其後。
“還不如潼好聽呢,真是的,幹嘛每次換身體,連名字也要變成那身體的啊!常常搞的我,不知道是該叫你潼,還是該叫你身體的名字。”小宣一邊下樓,一邊對着前面的背影抱怨到。
“你喜歡叫什麽,叫什麽便是。”顧盼沒有回頭,隻是扔出這麽一句回答,不再理會小宣,就徑直往餐廳走去。
顧盼走到餐桌,平日裏他常駐的位置,接着便是椅子在他的動作之下,和老舊的地闆摩擦發出“咔咔”的聲響,聲音停止,他也已經落座。餐桌是純白色歐式風的八人座,而餐桌的正下方,又是一個,不同于房子其他部分,似是用黑色染料,才勾勒上不久的古怪陣法,至于餐桌上的是早就準備好的,搭配齊全的餐點。
“哇,玦還真是費心,一日三餐,每天每頓都不一樣,他這簡直是要成爲‘黑執事’呀。”跟着顧盼來到餐廳的小宣,看着眼前一堆的美食,不由得沖到桌前,一陣感慨到,繼而,單手撐着略微擡起的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又說:“不對,玦比‘黑執事’好得多,畢竟,玉靈無所圖,一心爲主人呐。”
對于這點,顧盼不可置否,雖說自己對衣食用物一應無所挑剔,玦卻總爲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條,尤其是吃食,自己明明無所好無所惡,但是從一日三餐絕不重複的合理搭配,以及色香味俱全的料理就可以看出,玦絕對是極其用心的。
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好像是那時,玦把自己從那個地方帶出來後,并告訴自己,他是在自己的玉靈起,就是這樣了吧。什麽時候,玉靈也可以這麽自然,立馬就順應了人類的生活了,顧盼心中難免有的些許震撼。
少年拿起筷子,正準備用早飯,卻在看見自己夾菜的,略微蒼白的手時,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又開始走神了。
大門口忽然響起了,鑰匙轉動的聲音,略微拉回了顧盼的思緒。
“玦,你回來了啊,這桌子食物,我能吃不。”小宣轉頭,見着來人,便是高興的嚷嚷到,和普通的小女孩并無二樣。
“嗯,你吃吧,主人知道你的性格,早些日子,幹脆命我畫了祭法在桌下,先如今,這桌上的食物,你随時可以吃。”玦一手關門,一手換鞋,擡頭對着餐桌邊興奮的小宣說到,倒是在看見才回過神的顧盼時,口氣中的随意,換上了略微的擔憂:“主人,怎麽了?又…不舒服了嗎?”
“潼,怎麽了呀,真是弱不禁風啊!”雖然小宣努力着用天真的表情,輕松的說出這略帶調笑的話語,卻仍舊沒掩飾得了眼中的那一抹焦急。
“無妨,隻是在想一些事罷了。讓你們擔心了。”顧盼不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情,隻得開口,一筆帶過。
“啊,”小宣放松下來,臉上又是一派“看好戲”的表情:“我看,潼在擔心的是,陳老頭給你找的下一個契約者吧,竟然是個清朝的大人。這老陳頭也是,他的心願倒是簡單,隻是叫你幫他和他那老婆子合葬一番,卻是沒料到,給你找了這麽一個‘高難度’的契約者,哎呀呀,清朝的大人,算起來,百年前的遺願,我看你到時候怎麽完成。”
“小宣,你的心願我不是照樣達不成嗎,還不是難爲你,保存我的‘屍狗’和‘吞賊’不消散,也快百年了吧。”顧盼并沒理會小宣的幸災樂禍,語氣依舊淡淡。
小宣見着顧盼沒有出現,她想要看到的着急跳腳的模樣,語氣不由有些焉下來,但是依舊不服氣的癟嘴道:“切,你以爲誰都像我一樣善良啊,任勞任怨,達不成願望,還百年待在您老人家身邊不挪窩啊。再說了,就算那清朝大人是百年以前的,法力說不定還沒我強呢!”
“那是,也隻有小宣你,有那個能力保存主人的兩魄,還能滋養近百年。”玦見着小宣的表情,不由覺得好笑,隻得出面打個圓場,待到小宣因得到認可,表情又恢複一派明媚之後,方才開口道:“主人擔心的,可不是清朝大人,想來,主人又是再想那塊玉的事了。”
“玉,什麽玉?”剛夾起一塊蔥油千層餅,準備放進嘴享用的小宣,聽見這話,瞬間起了興緻,毫不猶豫放下手上的美食,打算聽玦好生道來。
這還得潼的上一個身子“葉輪”說起,在葉輪二十歲生日即将到來之際,潼所受病痛折磨程度更甚,不得不叫陳老頭帶着他早就選好的,下一個身子,也就是之前的“顧盼”,提前履行“魄契”,陳老頭将潼的雀陰融入“顧盼”殘缺的魂魄之後,潼獲得重生,成爲如今的顧盼。
顧盼蘇醒之後,自然就是完成“魄契”中,自己需要完成的部分,達成陳老頭的遺願,也就是幫陳老頭和他家老婆子的屍身,合葬在一處。這挖墳移屍什麽的不要緊,畢竟是經過屍體主人同意的,隻是,這一挖,倒是挖出了一塊古屍玉。挖出塊玉,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這塊玉,無論從年份、玉種,或是玉質等,各方面來看,是不可能出現在,這南方土壤,且隻于地下不到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最關鍵的是,這玉,還是可以養出玉靈的那一類。
“啊,也就是說,潼你,挖出了他同類?”小宣聽完玦的話,便一臉皺巴的,指着玦,對着桌子對面的顧盼說到。
“不能這麽說,玦的由來,我是不記得了的,但是,絕對不是那些個古玉,随便就可以比得上的。”顧盼停止喝粥,從旁接過玦遞上來的餐巾,優雅的拭了一下,嘴角并不存在的殘渣。
“主人過獎了。雖說,我不知自身的情況,不過,倒是多少辨認的出那塊古屍玉的一些信息,那玉,應該是一塊獨山玉,從玉身上的沁來看,最初的埋藏點應該偏北方,從花紋工藝上來看,年代還是偏久遠的,最起碼可以追溯到唐宋年間。并不是所有的玉都可以養出玉靈,雖說不确定,能養玉靈的玉類的具體條件,但是身爲玉靈的我,多少能分辨,哪些玉是可以養的,哪些是養不出的。不管怎麽說,能養出玉靈的玉,終究是少數,而那種地方,卻輕易的出現了這麽一塊,所以,主人和我皆甚是疑慮。”玦接着解釋。
“潼,我記得,你因爲玦,是花時間研究了古玉吧,那,玦是什麽玉啊。”小宣聽得玦的說法,不由得好奇玦的身世來,其實她一直都好奇,隻是每每都忘了問。
“玦很特别,”顧盼摩挲着脖間那塊方形厚重的,如羊脂白玉般的光滑玉佩,開口道:“他的玉身,沒有花紋。從玉種來說,應該是和田玉,還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隻是,沒有玉沁,沒有花紋,玉身剔透,除了現如今因爲封存我三魂,而顯露出來的三個透明光圈,整個玉身内部,一點雜質都沒有,甚至和田玉該有的紋理特征,也不明顯,因此,完全無法辨識他的來曆。”
“這麽說,玦會是璞玉?”小宣疑惑到。
“非也,若玦是塊璞玉,極有可能玉不規則且有棱角。但看玦玉身的形狀,便知道是打磨過的,可是沒有花紋,看來,要麽我曾經是開玉礦的工人,自己簡單加工,要麽就是直接從開采工那兒,得到玦的玉石商人或者收藏家。可惜,我一丁點有關自己的事情也想不起來,玦也是,隻知道成爲玉靈之後的事情,因此,并沒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顧盼說到。
不知爲何,顧盼隻記得自己死後的事情,當他被玦從那個地方解救出來之後,也是問過與自己生前有關的事情,但是,玦也隻能記住成爲玉靈之後的事,而那時,顧盼,不,應該說潼,早就是隻鬼了。他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緣故,自己的三魂沒有散,而是悉數被封存在玦的玉身裏養着,也不知道自己的“魄契”是什麽時候立的,從自己可以開始思考的時候,隻剩下腦海裏的一句“絕對不可以死去”,以及面對早就準備好一切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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