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叢林裏也不全是山,萬餘平方公裏的範圍裏,或大或小地也夾着幾塊階地平原。
比如眼前這一塊。
白蓮自由領範圍頗大,三面環山,一面臨水,中間夾着一塊兩百多頃的平原地勢。環山之處地勢極險,也不知從何時起,便有人相中此處形勢,在此削山爲寨,鑿石爲家,原上農務,水中營漁。不知多少代人經營到現在,成就出好大一片桃源風光。
在科技發達的星時代,如此景象十分罕見。這裏生活清苦,日夜操勞,生産條件極爲落後。叢林之中更有獸群侵擾,安全可虞。
在那些居住在堡城裏的人看來,不免認爲這些都是山中野人,窮形怪相,有失教化。
領中居民卻不這樣認爲。他們都是因爲各種原因聚集于此的自由民後代,言傳身教之下反而對那些巨大的堡城怪物極度反感。在他們眼中,那些住在大怪物裏的人整天無所事事,華服美食,空虛無聊地虛耗一生,才是失了做人本義。
自給自足的生活讓他們很滿意.但畢竟山中産出單調,難免與山外有所交易往來。但他們一直堅持除了必需品之外,拒絕任何花裏胡哨、華而不實的東西流入領中。長期下來,這處白蓮自由領便給外人留下了民風刁鑽剽悍、生人難近的印象來。
山口有路,有路自然有人把守警戒。不光是防備野獸生物,也需防備那些無所事事,整天瞎晃蕩的外人,阻止他們進入領中。
今天天氣極熱,領中也到了農忙時節。前段時間獸潮一出,山中清靜了不少,這路口便隻随便安排了兩個半大小子執矛看守。
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倒是很興奮。雖然窮苦的孩子早當家,辛勤勞作留下的黝黑膚色,讓他們顯得頗有幾分沉穩,但值守警戒這種重任非勇毅果敢之人不能承擔,幾時輪到過他們?
從早上到現在,努力地睜着大眼,緊張興奮了好半天了,卻連毛都沒看見一根,兩名少年不免有些洩氣。
驕陽如火,曬得很是焦苦,兩人便尋了一處蔭涼休息,眼睛還在不停地睃着路口。隻盼那轉角處能竄出個什麽野獸或者不長眼的外人來,能讓他們好好地顯一顯守關大将的威風。
天遂人願,果然有動靜!
兩個少年一躍而起,迫不及待地執矛沖了上去。
隻是眼前這個怪物讓他們兩個很是爲難。你說這是個變異生物吧,好像穿着衣服呢,形狀外貌也不像猴子。
你說這是個人吧,兩個少年真是從沒見過這麽糟糕的人樣子。瘦了吧叽,臭不可聞。
好吧,就算這是個人吧。身上那條條縷縷的還能看出是布料來,腳上也還有雙缺底露趾的鞋呢。
一名少年扇了扇鼻子前面的臭氣,喝道:“什麽人!這裏是白蓮自由領,不得亂闖!”
這怪物聽到喝問,咔咔轉過眼珠子,呆滞地看了他們一眼。并不理會,仍然機械地往前走着。
這還得了!瞬間兩柄長矛指到胸前,“再往前一步,格殺勿論!”
哎,反了他了,還在往前走!兩個少年猶豫了一下,對視一眼,狠狠心,徑直将長矛抵上怪物的胸口,急道:“再動就真不客氣了啊!”
怪物仍不理會,緩緩擡手撥開長矛,好像撥開擋在路前的兩根樹枝一般,繼續向前走去。
兩個少年急得沒法,這守關大将當得好生窩囊,這麽一個怪物都攔不下來。兩柄長矛再次抵上,甚至還稍用了點力。尖銳的矛尖寒光閃閃,想着吃痛之後看你停不停下?奇了怪了,矛尖點上胸口,半點也刺不下去。不信邪,再戳戳,還是不行。
這怪物不斷地把兩柄長矛撥開繼續前行,兩個少年不斷地抵上阻止。胸口戳不進去,就戳腳。怪了,那雙腳行動很慢,卻怎麽也戳不到,總是差那麽一點,非常邪門。橫過長矛一掃,那幹瘦的細腿紋絲不動,反倒彈得自己手疼。不顧惡臭,撲上去想把這怪物按翻在地,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扳不倒他,怪物就挂着兩個人還是照常行走,速度都不慢分毫。
兩人一怪糾糾纏纏,不一會就進了山口。原上勞作的人看見了,便有不少人飛奔過來,看看怎麽回事。
人一多,幾人合力終于把這怪物抵得停了下來。這怪物便就站住不動,間或眼珠子咔咔轉動兩下,似是在打量眼前衆人,看得人陣陣發毛。那眼珠子跟生了鏽似的,簡直不像活人。
怪物一聲不吭,衆人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怎麽處置。最終有人提出可行建議:大夥合力把他擡着扔到山外去就是了。
衆人紛紛附議,正準備動手,一個老頭走了過來,手中一枝旱煙袋梆梆梆敲得他們抱頭鼠竄。
老頭罵道:“你們這些夯貨!蠢壞了心肝!這是得了失魂症了呀,既然來了這裏,又怎能再把他扔出去與野獸爲伍!”
那個提議的壯漢摸着腦袋嘻笑道:“鄭老,這我們哪看得出來呀,臭成這樣,我還以爲就是個野人呢。”
這鄭老背着雙手,繞着怪物打量了一圈,摸摸他上身的那件青色怪甲啧啧連聲。向衆人說道:“他沒有惡意,隻是一個離魂失魄的可憐人罷了,随他去吧。沒有心藥,誰也醫不好他。散了散了,都幹活去。記住了,不要随便招惹他,發起狂來不是玩的,由他自便。”說完便自搖頭歎息着走了。
鄭老的話讓衆人十分好奇。人真有三魂七魄,離了魂便是這副模樣?
鄭老見多識廣閱盡天下,最是德高望衆,說的話衆人自然是笃信不疑的。這怪人力大無窮奇臭無比,不用說大家也不會去招惹,便紛紛依言散去,隻是幹活的時候仍是不斷地有好奇的目光投過來。
這怪人在路上癡站了半晌,見阻攔他的人都散去了,過得一會便又緩緩地動了起來。走了一段,徑直穿過衆人勞作的田間地頭,竟向寨中走去。
這白蓮領山水環合,除了山口别無他路。這怪人進得寨中再也走不出去,逛蕩了一會,便見他尋了一處屋角,蜷縮着歇了下來。
這處房屋的住戶自然有點驚怕,但鄭老說不妨,那便不妨。甚至到了晚間飯時,還有好心人端了些飯菜擱在怪人面前。
……
農忙時節不得片刻歇息,次日天光一亮,大人們便紛紛出門幹活。昨日寨中來了一個怪人,都是好奇,路過時不免都打量一眼。隻見那碗飯菜還好端端地放在那裏,爬了些蟲蟻,紋絲未動。送飯的人歎息一聲,見飯都不能吃了,便收了碗去。
早飯午飯,都有人送些飯食過來擱在他面前,怪人隻是不動。若不是那雙生了鏽的眼睛間或還轉動一下,大夥還以爲他死在那裏了呢。
一直到了晚間,幾個膽大的小屁孩一邊吃飯一邊遠遠地圍着怪人窺視。其中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最是好奇,捧着個碩大的骨頭啃着,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個怪人。這怪人在她家邊上躺了一天了,不吃也不喝,就是太臭了。
怪人的眼珠子往這邊轉動了一下,木然地也看着小女孩,喉頭聳動了一下。跟他一直縮在那裏一動不動比起來,動作比較大看得分明。
因爲鄭爺爺昨天跟她爹娘說了不用害怕,小女孩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上前去,把手中骨頭遞給他。細聲細氣地說道:“給你吃吧。”見怪人看着她隻是不接,終究有點發毛,便把骨頭擱在他面前的碗上,飛快地跑了回來。
過得一會,才見那怪人慢慢伸出手來,慢慢抓起骨頭吃了下去。小女孩吃驚得瞪大了眼睛,那怪人把整根骨頭都咔嚓咔嚓嚼着咽下去了!
頓時寨中之人就都知道了,那怪人不吃飯菜,要吃肉骨頭的。也不知哪來那麽好的牙口,比傳說中的狗都厲害。
白蓮自由領實際上并不是外人所說的那樣窮山惡水出刁民,他們隻是很抗拒現代科技而已。若是有各種原因前來投奔的自由民,隻要真心實意人不壞,在資源允許的情況下寨子也會欣然接納。若不是如此,寨子也不會逐漸發展到五千多人,快到容納極限了。
而且與外界所傳恰恰相反的是,這裏民風古樸并不剽悍,鄰裏之間互幫互助,否則如何能在這片大山之中生存?實在有什麽龊龉,曆代都有德高望衆之人主持局面,三言兩語便會平息争端。直到如今,寨子裏也沒有發生過什麽惡性沖突。
自從二十幾年前,醫蔔星相無所不精的鄭老來到這裏之後,寨子裏更是安居樂業,風調雨順,一片祥和。
見這怪人專吃肉骨頭,寨中居民誰家開荦,都會輪流送上一些過來。怪人有時候吃,有時候不吃,吃得極少。
也是,他窩在那裏一動不動,消耗也小。
隻是夏日炎熱,一頓不吃便落滿了蒼蠅蚊蟲,浪費了好些難得的肉食。但大家見他可憐,并不見怪,每到飯時,依然堅持給他送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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