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間已是雨收霧散,夏日的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夜空已然放晴,銀河橫列,星月争輝。
簽子艱難地睜了睜眼,胸中仍是一陣陣的煩惡,四肢百脈猶如經過了千百年的鏽蝕,滞澀、沉重,仿佛鉛塊一樣,墜着他沉向無邊的黑暗,而他卻連掙紮一下都是奢望。雖然腦袋裏産生了催發真氣循經走脈的想法,但實際上連催發的“力氣”都沒有。恍惚間他仍記得自己好像是在叢林中暈過去的,也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但一直這麽暴露在黑夜中的叢林裏實在不是一件好事,現在随便來隻變異的兔子都能把自己咬死。想到此節簽子心中頓時一急,也不知牽動了哪根神經,咯喽一下,又暈了過去。
突然之間,一股莫名的暖流從心髒裏迸發,瞬間順着血流襲向全身,一陣極緻的快感彌漫開來,似乎每個細胞都在興奮地顫抖。緊接着如同驚濤拍岸,一波接着一波地随着心髒的搏動沖刷着全身,而這股暖流也越來越滾燙,直至最後,變成灼烈的岩漿,四處漫溢。所過之處如繩鋸,如斧鑿,如鐵水澆,整個人就像在煉鋼爐中被浸煮、焚燒一樣。但是那股快感偏偏沒有随着灼燒的劇痛退散,反而也越來越強烈,仿佛這般劇痛就是人生至高的享受一般,痛苦得想大哭,但是淚腺被灼幹無可排遣,興奮得想嚎叫,但是幹枯的嗓眼阻止了一切聲音的發出。
就在簽子在這地獄一般的快感中煎熬得幾乎崩潰時,丹田忽然一陣悸動,渾厚的真氣終于啓動起來,雖然也有幾分灼熱,和血脈中現在的熔岩比較起來,卻顯得十分平和正大。真氣在他強烈的渴望中迅速沿着熔岩經過的血脈擴散、導引,兩股熱流并不互相排斥,而是慢慢合二爲一,甚至能在真氣的引導之下循經走脈,遍巡周天。那股灼燒和興奮感也逐漸平複下來,随之散落在四肢百脈之中,再無痕迹。
頓時簽子感覺到身體的控制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除了表面仍有些麻木之外,一切正常,甚至連之前戰鬥中受過的内傷都完全緩解了,完全不知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簽子緩緩睜開眼來,想打量一下現在的處境。
“這是怎麽回事,神仙散不是這反應啊。”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吓了簽子一大跳,立時彈坐而起。
可能是身體剛剛恢複輕健,也或許剛才受到快感催動後的殘留,簽子現在已經完全體會不到之前叢林中的那種緊張或恐懼了,隻是覺得世界是一片清新美好!同時面前這個和他說話的女人在他的大好心情下,看上去也是那麽的美麗動人。
一頭齊耳短發,鵝蛋臉,沒有任何配飾,說不上多大年紀,大約是在二十至四十歲間吧,淡青的連體登山裝很襯她的膚色。一雙杏核眼分外有神,顯得聰慧之外甚至有幾分深遂的感覺,一絲驚疑的情緒從她的嘴角輕輕流露,但顯然簽子暫時短路的大腦沒有接收到這一點。他隻是盯着那說話的嘴唇懵然發呆,隻覺得那輕輕翕動的細薄卻又有幾分豐潤的嘴唇十分好看,并沒有喚起什麽欲望,但大腦卻一片空白,是他從未經曆過的奇怪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待得驚覺看向自己的眼神淩厲起來,簽子才意識到這樣盯着人家很是失禮,慌亂地想說點什麽,但是嘴巴一動,口水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他隻能含混地“啊啊”了兩聲,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撲哧!”邊上傳來一聲輕笑。簽子這才發覺邊上還有另一名女子,與面前的這位年紀仿佛,衣着相似,不過她的衣服是淡黃色的。盡管羞愧之下簽子強自收懾了心神,但仍然覺得這身穿淡黃色衣服的女子更漂亮妩媚一些,一笑之下直如蓮花綻放,幽蘭清香。匆匆一瞥直如一道閃電劈過心底,驚豔之餘他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青龍朱雀雙雙斃命,怎麽你居然沒死?”青衣女子不想去探究簽子的表情變化,語氣中很有幾分不耐。
“青龍朱雀?那條蛇和烏鴉嗎?我……我哪知道是怎麽回事。”簽子艱難地蠕動了幾下咽喉,心道這怎麽說話的,難道我應該去死嗎?
趁說話的間隙打量了一下周圍,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片山林裏了,身處之地是一間有點狹小的房間,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和朽爛的家具——或許是一處廢棄的舊城鎮吧。
“是你們救了我嗎?我現在在哪裏?神仙散又是什麽東西?”
“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再決定是不是救了你。”青衣女子好看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恐吓的意味十分明顯。
簽子并不笨,雖然大腦比平時似乎秀逗了幾分,也仍然毫無妨礙地明白了青衣女子的話。隻是這種威脅他渾沒放在心上,反而看着她嗔怒的模樣隻覺有趣。他一向是個老實人,不會嘻皮笑臉,看她吓唬自己,雖然心中好笑,卻還是馬上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簽子和蔣大少二人接了個狩獵的任務,過來清除這裏的複仇烏鴉巢穴。他們并沒有多少經驗,之前接過幾個小活隻是在叢林邊緣小打小鬧,從未深入過幾近原始狀态的叢林。但一個功夫了得,一個魂刀犀利,之前的幾次任務簡直輕而易舉,這次便是想憑自己兩人把這個情報中标明的靠近邊緣的中型鴉巢掃蕩幹淨。想不到剛踏進鴉巢範圍,便被打了個伏擊,還遇上了一隻如此厲害的鴉王,雖然最終還是機緣湊巧把鴉王幹掉了,但他們兩人一個重傷,一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也算是嘗到了原始叢林的厲害。
簡單說完經過之後,房間裏的氣氛沉默了下來,她們似乎在思考簽子所說故事的真實性?
“那你又是什麽來頭,神仙散居然在你這兒失去了效用,說說吧,這個你又是如何辦到的。”青衣女子的聲音冰冷,帶着幾分漠然。
“我叫秦照,安平堡的狩獵者,以前是在新安自由領生活。”簽子看着人家越來越冰冷的臉色,不明所以,隻是不想讓自己的救命恩人感到不快,不假思索地說道,“神仙散是什麽?什麽效用,我不知道啊?”想起自己清醒之前地獄一般的經曆,難道她說的神仙散就是導緻他又痛又爽的某種藥物嗎?這什麽破名字,爽起來嘛确實跟神仙似的,但是痛起來不像啊。再次默察體内,也沒什麽異樣,隻是内傷已然盡去,看樣子這藥治療内傷倒是神效,她說的效用就是指這個嗎?但是自己前一刻還重傷不動,現在卻生龍活虎,這麽明顯她爲啥說沒有效果呢?而且救了自己又給治傷,臉色卻那麽不爽,這又是什麽道理?
他當然不懂,這神仙散名字好聽,但在某些領域裏可是兇名赫赫,乃是刑訊逼供的聖藥,但是配制極難很少見到罷了,簽子一個剛出道的新人菜鳥,卻是沒有聽說過。發明這種藥的家夥可謂天才,用數種極霸道的毒物混合出讓經脈灼燒痛苦非常卻又不緻死的新型藥劑,又開創性地加入了特别提煉過的星塵粉末,能極大地刺激人體生機,效用比起腎上腺素之類的強上百倍。隻要你還有一口氣在,一劑藥下去就能讓你在生死兩極裏打個幾轉,瞬間化作一灘爛泥,個中滋味實在不是能輕易承受的,但有所問,哪怕是神仙也得老實交待,于是得名神仙散。
簽子被鴉王重擊昏迷,兩名女子把他帶到此地,看他一副重傷将死的模樣,便是一劑神仙散直紮心髒。卻不料簽子師傳的内家功夫倒也奇特,竟與神仙散藥性同源,誤打誤撞之下不但同化了藥性,其中的星塵粉末反而舒筋活血,治好了他所受的内傷。這一切就算是發明這劑藥的家夥在此,恐怕也隻能目瞪口呆了,簽子更是不懂其中奧妙,一劑神仙散下去還以爲人家幫他治傷呢,你叫他解釋什麽?
隻是兩名女子聽到簽子來自新安自由領時,都微微吃驚地對視了一眼,頗有幾分恍然之色,問道:“新安?那麽周林……”
“是我師傅!”簽子聽到這個名字着實興奮了起來,“你們認識他麽?”
“不出所料,果然是他。”青衣女子的臉色卻加倍難看起來。
“啊,這個……我師傅六年前就去了長生之地,今天這事可跟他老人家扯不上半點關系的。”簽子萬料不到師傅的名頭居然起了反作用,聽到青衣女子語氣不善,心道這是怎麽回事,師傅那麽大年紀了,難道跟她還有什麽瓜葛仇怨?便慌忙解釋了一下。
“周林麽,那麽事情終于有趣起來了……”一個沙啞的男聲出現在房間裏,簽子驚奇地四顧一番卻沒有發現來源。“殺了他。”
簽子完全沒有鬧明白,這場爲時尚短不算溫馨但卻還算平和的談話裏爲什麽會出現最後這麽不和諧的聲音和那三個字。但青衣女子沒有給他任何思考的餘地,聽到這三個字後想都沒想便手腕一翻,一柄烏黑發亮的木刺已經當胸刺來。
簽子也是在叢林中曆練了幾天的人,雖然腦子裏反應不過來,但身體本能的反應卻絲毫不慢,微一側身,左手下意識地拍向青衣女子的手腕。但那木刺的來勢卻十分詭異,毒蛇般一繞,便輕易地劃破了他的登山裝,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簽子心下駭異非常,若不是自己動作極快及時收手,左臂很可能立時就廢了。這柄木刺的鋒利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想像,堅韌的登山裝即使用自己的戰刀來劃,也不是這麽輕易能劃開的。同時左臂立刻傳來的麻痹感讓他知道木刺肯定帶有劇毒,大駭之下立刻運轉真氣封住左臂血脈,同時本能地身形暴起後退,踢起地上一團已經看不出形狀的朽爛家具,襲向青衣女子。
一股煙塵爆開,卻什麽也沒飛出去,這個“家具”已經完全朽成了一堆塵土。
也幸虧如此,爆開的塵土遮住了他的身形,給了他一點喘息之機。簽子驚恐地大喊了一聲:“爲什麽!”拉起了登山裝領口上的防毒面罩,遊走化解着青衣女子的攻擊,此時那名黃衣女子也手持一柄同樣的木刺圍攻上來,形勢頓時有些緊張。他手上什麽武器也沒有,隻好一邊借着煙塵遮掩,一邊踢爆了好幾個一堆一團的“家具”,讓煙塵加倍地彌漫開來掩護身形。
房間裏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照明的那顆懸浮光球陡然大放光明,在空中繞行了一圈,卻仍然照不透濃重的塵霧,于是又暗淡了下去。
“搞什麽,我什麽也看不到了。”那個沙啞的男聲再次響起。
此時簽子正神識全開,感應着房間裏的情形,清清楚楚聽到這個聲音就是從光球傳出來的——應該是某種他沒見過的通訊和照明兩用的高級貨。連忙在身上掏摸了一陣,此時身上隻剩幾塊糖還在口袋裏。幹脆全拿出來,運足真氣,朝着光球方向激射而去。
光球應聲而滅,屋裏頓時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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