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近,陰雲四起,昭示着一場夏日暴雨即将來臨,茂密的山林裏更是一團濕氣,十分悶人。細小的飛蚊開始了每天傍晚的狂歡,濕熱的天氣讓它們格外興奮,在草尖上聚起大團的黑霧,億萬小翅膀振出嗡嗡巨響,彙聚耳中,聽起來就像有一艘巨大的運輸機在緩緩掠過林間。
簽子如一道輕煙般在這片叢林中穿行,數百上千年肆意生長的山林裏,各種灌木樹藤茂密無比,他卻總能尋空覓隙穿行而過,遇上大叢的刺藤灌木實在無法繞過時,便攀上樹幹借力輕縱。灰色的身影周圍,偶爾有刀光一閃,便是一片阻路的藤木悄無聲息地散落下來。若有藏身其間的山雞野兔,懵然驚動,但隻覺一陣山風掠過,枝葉散落,卻再無發現,于是趕緊挪動着肥蠢的身體,換一處藏身之所。
如果有其他狩獵者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掉下巴。這樣輕靈迅捷的身法,現如今自然可以借助合适的運動裝備來做到,甚至有些資深玩家能有更花哨的表現。但在這樣茂密的山林之中,除非是常年生活于此極爲熟悉地形的變異猿,否則肯定不能在這樣密集的障礙中進退如風。更何況,如果有目力好的人自然能看清,這道灰龍一般的身影上卻是隻有一套普通至極的登山裝,而并沒有什麽可以借助的特殊裝備。
身形輕巧地轉折前進,看起來潇灑無比,但簽子卻感覺糟糕透頂,因爲他可不是出于什麽愛好在這裏展示非凡的身姿,而是在逃命。
有那麽一條道理:一件糟糕的事情如果處理不當,那麽接下來事情隻能越來越糟。事實完全證明了這一點,簽子現在認爲早上從出門開始,自己就一直在做着糟糕而又愚蠢的決定。雖然逃入這片深林不久之後他就逐漸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非常努力地想要做出一個正确而又聰明的舉動來扭轉局勢,但兩個多小時之後,他終于悲哀地發現,自己仍然在不斷地愚蠢,不斷地犯錯,直至在這條糟糕得無以複加的絕路上狂奔。
真元仍然流暢地在經脈中奔行,所經之處溫暖熨貼,不間斷地舒緩着微微發酸的肌肉和神經,已經跑了兩個多小時,他隻是稍稍有點疲累,這門被師傅稱之爲淩波微步的輕功心法,他早已熟極而流,運轉起來消耗極小,而渾厚的内力足可支撐他再跑上幾個小時也沒任何問題。隻是這樣一直逃跑終究不是了局,而且他繞來繞去的早已迷路,簡陋的電子地圖在這片深厚的原始叢林裏完全失去了指引作用,隻能偶爾在信号良好的時候看下自己所處的大緻方位,避免誤入叢林更深而已。
正覺無可奈何時,前方忽然空曠大亮了起來,地圖顯示這裏絕對不是山林邊緣,但簽子心中仍是一喜,隻道是遇到山中溪澗了。這片山脈表層大多是風化岩石,一般水源附近多有水洞,如果運氣好能碰到足夠大的便能容身躲避一時,實在不行,有處深潭也好,隻要能潛得足夠深,身後那隻鴉王便無計可施,說不定能騙過那畜生放棄追襲就更好了。當下便無遲疑,披荊斬棘直闖而去。
待得奔到近前,卻是傻眼。并沒有想像中的溪流,隻是這一片地方樹木很是稀疏,所以顯得比較亮而已。洞倒還真是有一個,不遮不掩地立在坡地上面,一人來高的土洞,而且洞口光溜溜的看上去很不正常,不像山中常見的獸巢,突兀地出現在這裏,莫名地有一股深沉恐怖的感覺,煞氣極重,似有某種猛獸經常出入。
簽子停在洞前,有點發毛,蛇洞?龜洞?還是某種沒見過的變異生物?一陣涼爽的山風掠過,濕悶了很久微微發汗的皮膚能清晰地感覺到每根汗毛都随之歡快地抖動了一下,似是享受這難得的惬意。但簽子心中卻猛地生出一股大大的警兆,隻覺每根汗毛都在筆直地指向空氣中某處極度的危險。此時别無選擇,隻得發一聲喊,低頭沖進洞去。身形剛剛閃進洞口,就見一道兒臂粗的閃電幾乎緊貼着他的後背劈了下來,不知是被電着了還是吓着了,總之全身一陣發麻,驚惶之下簽子氣息一陣散亂,下意識地合身往前一撲,卻沒注意到昏暗之中,前面洞頂突出來一大塊石頭,慌亂一撲之下腦門準準地撞了上去,呯地一聲,撞得跪倒在地,頸骨欲折,頓時眼冒金星,涕淚橫流。而同時砸在洞口的一聲炸雷混合着一聲極其尖銳的鳴叫更讓他頭暈目眩,氣血翻湧,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将出來。
“真他媽的……”簽子心中大罵,郁悶至極,昏頭昏腦撲倒在地上,艱難地手腳并用,往前爬了幾步。
第一道炸雷像是信号一般,緊接着山風大作,瞬息之間接連又是好幾道閃電劈在洞口,暗紅色的電光在土縫中一閃而過,好像一道鞭子抽過,撐在地上的雙手一陣劇痛,簽子頓時被電得彈身而起,連滾帶爬地往洞裏又退了好遠才停住,眼中全是難以置信的驚慌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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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入洞中好歹有了一線喘息之機,盡管剛才一連串的打擊有點讓人發蒙,還吐了口血,但畢竟受傷不算很重,而且長年習武鍛煉出來的強大心神仍然讓簽子很快平定下來,粗略評估了一下現在的處境,便立刻打坐調息檢點裝備,準備再戰。
一路上邊逃邊打,開始的時候實在是太恐懼了,被那畜生追得太緊張,疑神疑鬼地胡亂開槍,沒傷到那畜生分毫,音線槍能量卻已經見底,估計最多還能打個三四發的樣子。閃光彈還剩一枚,戰刀一把,武器隻剩這麽多,貌似之後的戰鬥主要隻能依靠自己手中這把破刀了。而且剛剛岔了氣息又受了傷,調息了幾下隻能勉強平複,再次運轉已經有些滞澀。簽子郁悶地歎了口氣,今天真是倒黴透頂,誰能知道一隻烏鴉而已,竟然如此難纏。若是蔣大少也能跟着自己逃出來,現在憑着自己的快捷身法周旋,再加上他的魂刀之利,貌似還能與這隻烏鴉一拼,現在自己孤身一人,攜行袋也扔下了,武器耗盡,又被堵在洞裏,真是死路一條。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在烏鴉大陣裏并肩一搏拼死拉倒,還能落個痛快。
這次遭遇複仇烏鴉的情形實在太詭異了,誰能想到竟然被鴉群打了個伏擊,數百隻烏鴉埋伏四周,等他們現身後立刻結陣,要不是自己反應極快,直接一枚閃光彈讓大陣亂了那麽幾秒,又仗着身法犀利,根本就退不出來。奶奶的什麽時候烏鴉們智商這麽高了,自己二人進山打獵來着,結果反倒成了獵物。現在也不知道蔣大少怎麽樣了,魂刀再怎麽犀利,畢竟他功夫稀松,單獨一人在烏鴉大陣裏想守住都不容易,威力根本施展不出來,估計現在也是兇多吉少。複仇烏鴉結陣盤旋,無窮無盡地淩厲撲擊而下,爪撕喙啄,即使是最堅固的戰鬥裝甲頃刻間也會被撕成碎片,一把魂刀實在起不了多大作用。以那個二貨的本事,能撐下十分鍾就算了不起了。逃亡途中有信号的時候也呼叫了他幾次,沒有任何響應,但奇怪的是通訊儀上顯示他的生命數據雖然頗有起伏,但始終沒有歸零,而他的位置也移動了幾次,很詭異,簽子猜不透這是個什麽狀況,難道那貨竟然被那群智商奇高的烏鴉們活捉了?
危機四伏之際也沒有時間多想,當務之急是先搞清楚自己所處的究竟是什麽洞,洞内狹小而又黑暗,外面那隻鴉王不知道在顧忌什麽,并沒有沖進來,但簽子更不敢出去。幹脆定下心神,開啓佩槍上的射燈,起身往洞裏摸去。希望這隻是個空洞而已,若是能在這洞裏躲到入夜,自然是極好的,複仇烏鴉雖然強悍絕倫,卻不擅長夜間活動,自己甯願半夜裏逃出去和叢林裏奇奇怪怪的夜行生物們打交道,也不願意正面和那隻詭異非常的鴉王拼命。
漸行漸深,簽子越來越心驚。已經快五十米了,山洞仍然不寬不窄勉強一人高的樣子,一絲奇怪腥臭的氣味連續不斷,不須更多經驗,他也知道這必然是個蛇洞。隻不過,能盤踞這麽大一個洞的,得多大條蛇呀,雖然這片山脈蟒蛇是出名的多,但自己這是摸進蛇祖宗的洞了嗎。看來今天真是黴星高照啊,碰上罕見的高智商鴉王也就算了,随便一鑽又是條蛇王洞。夏季是蛇類最活躍的季節,眼看天色已晚,一會雷收雨歇之際說不定它就會出洞捕食,到時候都不用它張嘴,在這直通通的洞裏沒有空間躲閃,它如果真有想像的那麽大,碾都能把自己碾成面皮了。想到此節簽子立刻收起佩槍,返身便退,留在洞裏比外面更危險!
誰知身形甫動,便有一股濃重的奇腥卷地而來,耳中隻聽得輕微的鐵鱗刮擦之聲瞬息已到身後不足十米之處,簽子不由大驚。外面還在打雷呢,這蠢蛇如何敢出洞?今天遇到的詭異情況未免也太多了吧!洞裏漆黑的也沒看見蛇有多大,但撲面而來的一股威猛氣勢足以讓他心驚膽戰,今天真得交待在這裏了,簽子心下一片絕望。但是再怎麽絕望,也不能甘心束手就死,論速度,自己應該不至于跑不過一條蛇,于是腳下發力,足踩七星,直沖洞口而去。同時大腦高速運轉,苦思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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