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後,陽光正烈。諾大的福威镖局裏愁雲密布,了無人聲。仆人丫環行走時蹑手蹑腳,縮着脖子,倒像是生活在寒冬一般。
倏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死寂,跟着東廂房傳來了倉皇的驚呼聲。崔季二镖師對視一眼,搶出門去。吳格吩咐阿諾幾句,也跟着其他人擁了出去。
原來是一個奉命出去采辦棺材的镖師帶傷逃了回來,卻連敵人的所在也沒能交待清楚就不治而亡。衆镖師看着他的屍體,相顧駭然,隻聽得公鴨嗓子陳七呆呆地說道:“出門十步者死,哈,出門十步者死。”
剛才一同出門的共有三人,但逃回來的卻隻有一個,其他二人的命運不問可知。林震南陰沉着臉,率先出了大門,要去運回其他二人的屍首。吳格跟出去一看,隻見門外的八卦衆早已消失不見,而地上的屍體不是兩具,而是九具。多出來的七人膚色非黑即白,都是現代打扮,赫然就是剛才越線逃跑的那些輪回者新人。
镖局裏面的人顯然都被吓破了膽,竟然沒有人自告奮勇替老闆分憂去搬屍體。四個跟着看熱鬧的新人遠遠地看到了外面的慘狀,一步也不肯上前,臉色都變得煞白,眼神中全是慶幸之情。吳格一眼瞥見年輕氣盛的林平之悄悄地往外走去,輕輕地歎了口氣,和他一起越過了紅線,身後随即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卻是曼秋和阿諾跟了過來。
林平之一手一個,把兩個镖師的屍體攙了回去,衆镖師擠在門口,齊聲誇獎少局主的英勇行爲。吳格回頭看去,隻見林平之昂首挺胸地站在大街上,陽光照耀他的後背,似乎泛起了金光,心中不禁唏噓不已:這少年既英俊挺拔,又堅強不屈;雖出身富貴,卻慘遭橫禍;終拜得名師,娶掌門愛女。這情節,放在後世不管哪一本網文裏面都是妥妥的主角模闆啊,查老師竟然把他的結局寫的如此不堪,如果在某點絕對是要撲街撲到姥姥家的節奏啊。
七個人身上的《新人須知》小冊子都還在,吳格全部收了起來;發放的元寶卻都不見了,一定是進了青城弟子的腰包。
衆镖師簇擁着林家父子往回走去,林震南雖然臉色稍霁,但是眉目間的憂色還是揮之不去。崔镖師見狀湊上去滴裏咕嘟的說了一大堆,還不時看向吳格,顯然是在彙報大廳裏面的吳格的豪言壯語。林震南不斷點頭,吩咐幾個趟子手接過了三人手上的屍體,拱手向吳格說道:“吳大俠願意拔刀相助,實在是義薄雲天,姓林的沒齒不忘。如果能夠逃得生天的話,林某必将結草銜環以報。”
旁邊的季镖師幹咳一聲,插了一句:“總镖頭,這老吳,吳兄弟确實是個義氣中人。”
吳格也幹咳一聲,拱手揖道:“大俠二字愧不敢當,我老吳既然遇到了這檔子事,自然要和兄弟們風雨同舟,休戚與共!”,說着環顧四周,問道:“可否借一步詳談?”
林震南長笑虛引,帶着幾人向賬房行去,
讓座上茶之後,吳格首先發問:“總镖頭在這福州城中經營多年,爲何幾日來竟無官府過問?”
林震南長歎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這西大門的參将出身于青城派,當初林某人也是費盡了心思才結交了他,本指望順着這條線搭上青城派,誰知道竟是惹禍上門!”
原來如此,吳格對他表示同情之後接着問道:“即便如此,這福州城裏還有巡撫衙門….”
林震南喟然歎道:“哪裏能夠高攀得上巡撫衙門,地頭上的巡捕衙役倒都是打點妥當的。隻是以往都是求他們不要過問镖局這邊的打鬥之事,如今來看倒是作繭自縛了。”
解釋得很清楚:俠以武犯禁,開镖局的麽,終歸會有武林中人上門尋仇或是挑釁滋事,也就難免會發生傷亡事件。所以镖局方和官府交流的主要目的,就是請他們不要過問這種江湖恩怨。林震南打點的太好了,以前别人死了傷了沒人管,現在自家死了傷了同樣也沒人問。當然,這一次還要算上那個參将的影響力,有眼色的巡捕衙役們自然是避之不及了。
當初看書的時候就覺得這段情節特别不靠譜:好歹當地政府還在正常運作中,怎麽會對于發生在省會城市的當街行兇事件不聞不問呢?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被基層公務員們齊心協力捂住了蓋子。
搞清楚了一個藏在心中多年的疑問,吳格覺得心中暢快。他正色對林震南說道:“在下,吳某。”,他還是不知道用什麽修辭手法和明朝人對話,“在那西夷之地偶有奇遇,得了一件異寶。殺敵雖嫌不足,用來固守卻是綽綽有餘。”,見林震南兀自狐疑,便道:“我的兄弟正在外面大廳裏面布置,總镖頭一看便知。”,轉向房裏面的其他幾個人道:“能不能麻煩崔師傅幫忙看看布置得怎麽樣了。”
坐在房間裏面的都是人精,見林震南點頭允了,就都說着‘開開眼界’走出門去,讓他們二人密談。
林震南抱拳說道:“我福威镖局也薄有資産,若是吳大俠…”
吳格也學他的模樣抱拳,慨然道:“總镖頭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吳某又豈是貪财之人。”,他用盞蓋撥了撥茶水上的浮沫,輕輕咄了一口,贊道:“好茶!”
若是平常的閑暇時光,林震南自然要和他談談這茶葉的産地特色和種種佚事,最後再把話題繞回正事。但現在卻是危機關頭,他自然不耐煩大饒圈子。不過目前又是有求于人,不能給人臉色看。所以隻好幹咳一聲,不接話茬。
吳格也覺得自己裝逼太過,有點尴尬,所以借着提問掩飾過去:“這青城派的行事太過詭異,總镖頭可有什麽應付的章程?”
林震南苦笑着搖頭道:“哪裏有什麽章程。”,然後直截了當地問道:“吳大俠有以教我?”,意思是你就别兜圈子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他急我就不能急,吳格放下茶盞,食指輕叩桌面,沉吟着說道:“爲總镖頭計,這下下之策莫過于輕裝簡行,夥同局子裏的百餘号人一哄而出,四散奔逃,這青城派總不見得把每一個人都看得住吧。”
林震南心中早就有這個打算,聽得此言卻勃然變色道:“林某人向來義字當頭,豈會做出此等之事。吳大俠休要再提。”,回味吳格的話語又發現不對,忙問道:“爲何此爲下下之策?”
在他想來,如果隻是爲了保全自己一家三口的話,這應該是上上之策才對。
吳格慢條斯理地再喝了一口茶,歎道:“對我吳某或是崔季二師傅來說,這是上上之策。但對于總镖頭你,的的确确是條下策。”
不等林震南開口,吳格就問道:“這青城派的賊子武功如何?”
“遠超我等。”,這一點不得不承認。
“所圖爲何?”
“犬子誤殺之仇…非也非也…對方發動如此之快,定是早已計劃周詳…這…”,林震南陷入了長考之中。
“若是爲了報仇或是求财,對手直接打上門來,總镖頭可抵擋得住?”
“這個…不能…”
“那爲何對方圍而不攻?”
“這個…”
“由此可見,對方的目的就是逼迫總镖頭棄家而逃。所以上上之策就是堅守待變。”,主神的任務是守衛镖局和保護林家的安全,如果林震南如同原著般混在群衆中逃跑的話,守衛镖局的任務就泡了湯,保護林家的難度也會增加出許多倍,所以吳格必須打消他逃跑的念頭。
“局子裏面仍有百餘号人手,若我是青城首腦,自然不會前來攻堅;但是如果這一百多人一起逃跑的話,總镖頭覺得我會放誰走,又不放誰走呢?”
吳格鼓起如簧之舌,爲林震南分析利弊:“賊人武功如此之高,總镖頭的一舉一動定然全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故我吳某可以從衆竄逃,而總镖頭卻萬萬不可。”
這幾天來,林震南并非沒有思考過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無奈信息太少,所以茫然不見頭緒,更不知該如何應對。現在被吳格抽絲剝繭地分析下來,頓時覺得大有道理。
其實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當他們在陷入自己無法解決的麻煩的時候,如果眼前出現一個信心滿滿的人給出一個邏輯清晰的解決方案,他就會否決自己的預備方案,轉而選擇聽從對方。在心理學上叫做心因性反應生成。
“吳大俠言之有理…唯其…不知這些青城妖道究竟意欲何爲啊。”
“管他意欲何爲,彼欲聲東,我便擊西。隻要穩守镖局,他們的狼子野心必有自現之時!”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和普通人一樣,林震南被說服了之後就順着這個思路發散開來,“想來那賊人便再是張狂,也萬萬不敢在福州城中屠我滿門。爾等是要逼我出城,到了荒郊野外再行殺人滅口…”
其實人家逼你跑路是希望你把家傳秘籍随身攜帶,不然諾大一個镖局要搜到什麽時候!
不過吳格當然不會點破,他大聲附和道:“是極是極。我們便死守镖局,那些賊人即便能封住三日五日,還能封住十日八日不成!”
決定了戰略目标,林震南心中塊壘頓消,他仰天長笑,一口氣喝光了茶水,招呼吳格道:“走走走,吳大俠,讓林某人見識見識你那海外異寶。”
先前吳格離開大廳時,已經叮囑了阿諾幾句。于是阿諾帶着劉明和龍傲天出去轉了一圈,然後擡着一頂四人帳篷回到了大廳,帳篷裏面堆滿了從次元袋裏面掏出來的物資設備。當吳格陪着林震南走進大廳的時候,阿諾已經設置好了便攜式雷達系統,一堆漢子正圍着八仙桌啧啧稱奇。見到二人過來,紛紛讓開,空出一塊地方給他們。
隻見兩平方米大小的軟液晶屏用光纖連接着四四方方的雷達機器,屏幕上面顯示出精美的立體圖像,五顔六色地泛着冷光。
吳格雙手背在身後,慢步走到桌前站定,輕輕咳嗽一聲,四周頓時鴉雀無聲。他環視一圈這些大明朝的人們,莫名地感覺自己正在品味厚重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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