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個黑色的影子,我卻明确的感覺到,自己和這個女孩已經對上了視線。
少女的輪廓勾勒出一個清新脫俗的臉頰,與纏繞在她身上的黑色煙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車内的氣氛相當壓抑,也變得刺骨的寒冷起來,我的呼吸漸漸困難了。
大概是被封印太久的緣故吧,她已經失去了作爲鬼應有的樣子,随時都可能消逝。
我看到她的眸中閃爍着一點希望的光火,我在想那光火是什麽?
對了,是期盼回家的心!
對于鬼魂而言,眼睛就是它們的心髒。
這時,一隻霧霭般的黑手慢慢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肩頭傳回一個無比冰冷的觸感,一瞬間,我全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你能送我回家嗎?”
耳畔傳來了她近乎哀求的聲音。
少女舉起手,從她的指間飄出來一縷黑色煙霧,煙霧慢慢凝結成了一張黑白老照片。照片上面是一家人的合影,而相片背景的那座老院子門牌上寫着‘半邊街218号’。
我一眼就認出了合影中的她,她的模樣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
“半邊街?那是哪個地方?有更加詳細的地址嗎?”
我試探性地問道,但她沒有答腔,隻是呆呆地眺望着遠方,我想她應該能夠感覺到家的方向。
我下車走到駕駛位,精疲力竭地将楊璐拖到了後座,并将他和席丹靠在了一起,看着他倆相互依偎的樣子,很和諧,很有愛。
我甚是有種想拿手機拍下這個場景的沖動。
但僅僅是種沖動而已,我并沒有忘記我目前的處境艱難。
我無力地癱坐在駕駛位上喘着粗氣,說真的,我的駕照還沒有考,之前隻開過碰碰車,現在嘛,全憑感覺。
放開手刹,點火,一腳踩着離合,一腳忐忑地踩在油門上。
車子猛地一陣顫抖,仿佛前方有千萬重阻礙,哎呀,忘了,車頭撞上護欄了,現在應該倒車。
經過十分鍾的嘗試,警車終于颠颠撞撞的行駛起來了,雖然中途有幾次熄火,但我開車的感覺卻越來越順了。
我用手機百度了一下‘半邊街218号’,發現半邊街就在江華大學附近,不過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改頭換面了,現在那個地方建起了座座高樓,非常繁華。
我開着車在我所搜索到的那片區域來回打轉,車速很慢,幾乎每個犄角我都去了一遍。
行駛到一個木石牌坊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少女突然化作一縷黑煙飛了出去。
他撐着傘,站在雨夜裏,直直地看着這個牌坊,兩行淚水從她那雙細長的眼睛中流了出來,一臉悲傷的表情好像要說着什麽,有黑霧組成的身體也在不安定的聚散着,勉強維持着人類的形态。
…………
那是同樣一個雨夜,同樣一個冬季。
少女撐着紅色的雨傘,奔走在女子學校的各個教室之間,爲受傷的群衆送去衣物與食品。因爲那個時候,南京城破了,殃及的不僅僅是南京市區,連邊界線上這所美國人開辦的女子學校也沒能幸免。
那天晚上,鬼子進學校了。
對藏匿在校園裏的男性同胞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用機槍射死,用木柴燒死,以鉛絲捆綁,反複用刺刀亂戳,澆以煤油,殘餘骸骨投入長江。
更是跟野蠻人似得,對婦女進行了淩辱,人神共憤,犯下了一樁樁不可饒恕的罪孽。
而少女就是萬千遇難者中的一員。
這是夢境,是少女生前的記憶。
南京大屠殺,三十萬遇難者,其中的怨念,仇恨沖天,至今未能消散。
“半邊街,應該就是這個小區了,我看這個小區也有些年歲了。你還能記得些什麽嗎?”
少女依舊留着淚水,并沒有回答,我想她恐怕是不能夠在作答了。
煙霧化的鬼魂是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的,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找到自己的親人,是她最後的心願吧。
少女指了指黑白照片上那個三四歲的小孩,艱難地擠出兩個字:“安甯!”
“他叫安甯,那你呢?你叫什麽?”
“安靜……”
“安靜!是個好聽的名字,可是都過去八十多年了,他還活着嗎?”
我的雙眼微瞪,表情停留在驚愕之中。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二舅給我講過,鬼魂之所以存在是因爲思念未斷,也就是說人世間還有人記得她。否則的話,安靜早已經灰飛煙滅了。
我淋着雨走到小區的門口,保衛室的燈還開着,這個小區應該住的都是一些幹部家屬,不然這個點兒哪還會有人在值班啊。
“大爺,這個小區有沒有一個叫安甯的人。”
保衛室的大爺透過老花鏡的鏡片瞅了我一眼,随即質問道:“你是誰?找安老做什麽?”
我靈機一動,指了指停在門外的警車說道:“我是警察,找他老人家有點事!”
保衛大爺隻是略微看了看窗外,音調依然很冷靜:“登記一下吧,順便把身份證壓在這裏,出來再取。”
“大爺,你放心,我很快就出來!”
“2區18号樓!”
“麻煩問一下,二區18号樓在哪個方向。”
大爺頭也不擡地指了指黑暗處:“進去,左拐走到頭。”
順着大爺所指的方向,我将警車開了進去,來到2區18号樓底下,回頭看見楊璐和席丹睡得正香,我便沒有熄火,車内的空調就這麽一直開着。
此刻的我,從頭到腳包括小内内都是濕的,相當狼狽。
反複整理了好幾次衣服,我才站在門前,伸手按了門鈴後,我緊張不已,心髒撲通作響。
我自嘲的笑笑,又不是見丈母娘,幹嘛那麽拘謹。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回應,可能是時間太晚的緣故吧,主人家都睡了。
于是我又按響了門鈴,因爲對安靜來說,這是她此生最後的一次機會了。
“誰啊?”
終于從屋内傳來了一個慵懶的聲音,是個女性。
大門打開的一瞬間,我看到一個發型相當淩亂的女孩,盡管造型很醜,但我還是認出她來了,是安小北,我說照片上的安靜怎麽看起來這麽熟悉,她分明就和安小北有那麽七分相似。
“安小北!”(肖子建?)
“對不起,我找錯地方了!(你……你怎麽跑到我家來了?)
我和安小北幾乎同一時間發出了不成體統的驚叫。
下一秒,安小北猛地将門關上,而我也轉身準備逃走。
當我轉身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我看到了安靜懇求的臉龐,我的心軟了。
幫鬼幫到底,都到這一步了,怎麽能夠退縮呢?
正在我猶豫之間,房門又開了。
從背後傳來了安小北焦急地詢問:
“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那個……”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這個……”
“你想跟我說些什麽?”
“其實……”
“你什麽也不要說,我不想聽你解釋!”
“可是……”
“你和艾薇那個壞女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和她……”
“你别說了!我不想知道答案!”
“小北,我是來找……”
“外面很冷吧,你都成落湯雞了,先進來吧!”
“啊,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