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爲隻要有一把劍,我也可以像花冷月那樣做到任何事情,站在萬千妖魔鬼怪的屍體之中,成爲拯救世界的英雄。
這是我長這麽大以來,未曾感受過的一股燃燒般的意志。
直到看着躺在我腳下奄奄一息地孩子時,我才明白,自己其實非常弱小。
這孩子還有一絲微弱的呼吸,額頭上有一個拳頭大小的腫塊,上面的血迹已經凝固了。
我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毫無急救知識的人,容易給孩子造成了二次傷害。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将他輕輕地托起來,因爲我怕路面太冷,孩子無法忍受得住。
我此刻離着奪去那女人生命的皮卡車車輪僅有兩米,濃烈地血腥味猛地鑽入我的鼻息,被路燈反射的紅光映在我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上去格外的凄涼。
我在散落的碎片堆裏撿到了那女人的錢包,裏面有身份證和一張她的照片,王霞,這是她的名字,今年才三十歲。
“嘿,你在幹嘛?你是醫生嗎?”
前方騷動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叫,伴随着‘踏踏踏’的腳步聲,一個交警跑了過來。
剛轉過身,便看見皮卡車底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或許是因爲眼前的光景太叫人不忍直視了,又或許是單純的受到驚吓,也或許是過于血腥而引起的全身抽搐。
不管他怎樣用力甩頭還是揉眼睛,那破碎的身體依然在眼前。
交警同志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不過這反倒讓他立刻冷靜下來。
“喂……喂,說你呢!你是誰?肇事司機?還是家屬?”
我無比冷漠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救護車怎麽還沒有來!”
像是被我的樣子吓了一大跳,他拿出比平常多三分的警戒心:“馬上就到!”
緊接着,他将自己的軍大衣脫下來平整的鋪在地上:“把孩子放在這上面吧,暖和!”
“我先去幫同事勘察一下現場,救援車,救護車,警車就快到了,請你耐心等待一下。”
說話間,從皮卡車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
“交警同志,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另一個人的聲音立馬打斷他:“呼氣,大口的。”
“你過來自己看看,你究竟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
我見一個高瘦的交警将皮卡車司機拖了過來,那司機的手上和額頭上都有明顯的擦傷,就在這時,一直在嚷嚷的他,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看到自己車子底下竟是如此慘狀,他忍不住轉過頭去,彎着腰連連作嘔。
高瘦的交警用力擰過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大喝道:“給我睜大眼睛,看仔細了!”
那司機吓得面如土灰,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隊長,沒有酒精反應!證件齊全,而且他已經有十年的駕齡了,是個老手。”
高瘦的交警猛然一驚:“這不可能啊!”
“我都說了,我真沒喝酒,也不是疲勞駕駛……”皮卡車司機畏畏縮縮地搭話道。
高瘦的交警怒不可遏地吼道:“那你就是蓄意謀殺了,要不然,這麽大的一輛摩托車你會看不見?當時可是黃燈!”
“我也不知道,當時隻是感覺眼前一黑,似乎有人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你這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你車上還有别人嗎?鬼來遮你的眼睛啊!”
沒由來的一陣陰風,撩動了衆人冰冷的心,幾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了,隻有那拍照取證的咔咔聲,以及越來越近的警車鳴笛聲。
又過了兩分鍾後,救護車終于來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輛工程救援車和幾輛警車。
當白衣天使們從救護車裏出來的一刹那,我幾乎看到了希望,我将受傷昏迷的小孩親手放到了擔架車上,這才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
十字路口的交通進入了管制狀态,被撞受損的小車也拉到了一邊,交通勉強恢複了運行。
一輛工程車的大探照燈,将事故現場照得透亮,冰涼刺骨的柏油馬路上,那一道長長的沾滿血肉的刹車痕迹,如同一道永不磨滅的紅色番号,深深地刻在了衆人的心裏。
幾個醫生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便搖搖頭淡然地開車離去,這就意味着,王霞,确實已經當場死亡,畢竟身體已經支離破碎,面目全非了,僅存于世的隻是人們心中的那一點惋惜罷了。
這個社會講究的就是各司其職,出交通事故了交警管,治病救人醫生管,而意外死亡的人就得靠刑警和司法鑒定中心的法醫管了。
“肖子建!是你!”
突然間,身後響起了這樣的話音,我恍惚的看了過去。
“你是?楊……楊?”
“楊璐!你應該記得吧!”
在這種精神狀态下,我勉強記了起來,就是那個抓我進派出所,又莫名其妙的把我放了的那個警察,他怎麽跑刑警大隊去了。
不過,我也沒有興趣知道,我隻是感到好奇,他怎麽把我的名字記得這麽清楚。
“你先等我一會兒,我忙完之後再找你。”
拍了拍吃驚的我的肩膀,楊璐便又一次的對車禍現場進行了調查取證。
我不禁愣了半天,他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不過,我也有些話想要問他,比如,那天爲啥放我走,我隐隐覺得,我所在的這個社會,其實還是存在一些不爲人知的神秘組織的。
小時候常聽二舅講,民間隐藏着很多能人異士,要不然首都的建築會立在一條龍脈上?中國建設銀行總部大樓會是一個‘九州鼎’?**爺爺曾經爲自己算了三卦,卦卦靈驗?
确實有必要接觸一下了,不過不是現在。
我瞧見十字路口紅綠燈杆上閃爍不斷的白光,那是全天候無間隙監控這個路口的電子眼,無論是誰,都會通過圖像信息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猜想,今天這個重大的交通事故一定會成爲明天一早的新聞頭條,全國十三億的人民,又有多少人會從中得到警示,有多少人隻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冷笑而過。
當白布遮住那具不成人形的屍體時,在場所有人都低頭爲之默哀,可那張漂亮的臉蛋卻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問自己,記憶到底是什麽?難道隻是人腦對經驗過事物的識記,保持,或再現?這種抽象無序變成形象有序的過程,還真是讓人磨滅不掉啊。
工程車将皮卡車拉走了,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迹,一輛灑水車開過來,高壓水槍激烈的水柱一遍又一遍的沖刷着馬路上殘留的痕迹,試圖抹掉一切。
看着洶湧的水流泛着絲絲紅光,流入城市污水系統的溝渠裏時,我的心,莫名的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