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趙高而言,這些事并不算什麽,他想往上爬,這是一條捷徑,僅此而已。
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包括……芈婉兮,成親兩載,已經足夠他看清枕邊人的真面目,可笑,他空有透徹雙目,看得透她來曆,看不透她心意。
也許是奪舍再生的原因,她不甘平淡,心防極深,時時刻刻都在算計。這些不算什麽,他既然娶了她就會包容她的一切,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在嫁爲人婦之後還惦記着别的男人,無論是誰也忍不下去的。可她說什麽?她說她原本會是大王的王後,因爲他錯過了?所以他就該對她千依百順,萬般寵愛?
趙高不這麽認爲,如果感情的事也可以這樣計較,那世上哪裏來那麽多的癡男怨女,更何況,王後?以大王對長安的心思,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同他在一起,那個偏執的少年君王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女人坐在他的身邊,占着他妻子的名分。
他也喜歡過那隻跌跌撞撞的小呆貓,但僅僅是對寵物的喜愛,所以他敬佩大王,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那樣将世俗的眼光通通忽略,直面本心,在他心裏,大部分人都沒有一隻他喜歡的貓重要,所以長安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
當然,他不是長安,沒有資格擅自決定什麽才是對他最好的,但長安他自己,也是喜歡大王的,不是嗎?
趙高擡眼,看着小心翼翼抱着蛋走在前面的少年,緩緩垂下了眸子。
可是果然……還是放不下。
他在意長安對他的看法,該死的在意,他不想死,隻能裝作不在意,想想還真可悲。
李蛟打了個噴嚏,把蛋往懷裏深處掖了掖,怕凍着它們,稍小些的蛋忍不住在他衣襟裏小幅度的磨蹭,癢得李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這邊百轉千回,那邊沒心沒肺,世間冤孽,大多如此。
嬴政卻沒有百轉千回的工夫,他很忙,非常忙。他要把這次的戰事利用個徹底,收攏兵權,平衡政權,打壓以呂不韋爲首的權臣勢力,清除以楚國爲首的外戚勢力,他就像是一個高速運轉的砣螺,但每一個決定都經過了無數次的深思熟慮,手段老成得讓人心驚。
“此事大王決定就好。”李斯沉吟,“但廷尉之職位高權低而威重,原本的廷尉自行……”
“大王,長安君求見。”拖長的宦官通報聲響起。
嬴政眉頭輕挑,卻不欲讓李蛟瞧見自己現在的模樣,見外臣自有一套裝束禮儀……着實,過于威嚴死闆了。
通報了三遍,王方進來說趙高到了,“讓長安君在側殿等候,宣趙高。”
李蛟無法,大概知道裏面有人在彙報工作什麽的,就算是嬴政要找趙高麻煩也不該趕着這時候,隻得抱着蛋哒哒哒往側殿去了。
趙高卻狠狠松了一口氣,拜見嬴政的時候難得不是緊繃着一張臉的。
嬴政看着趙高,心情略複雜,他一開始确實是想把人當心腹培養的,但他自己拎不清,偏要娶那種野心幾乎寫在臉上的女人,冷待了兩年,倒是替他辦盡了陰私事。
史書除了記年記事,那些人物列傳根本不能看,因爲史書總是人寫的,是人就有偏向,他相信趙高李斯會參與謀位,因爲他也是個有野心的人,但這有什麽?如今他霸業未成,一切爲時尚早,爲還沒有發生的事自斷臂膀,他還沒那麽蠢。
“李斯方才向寡人舉薦你爲廷尉,趙高,你意下如何?”嬴政開門見山。
趙高微怔:“臣,臣資曆尚淺……”
“卻是寡人身邊老臣。”嬴政看着他,目光灼灼,極爲自信。
趙高心知他已經做好了決定,跪伏并指:“臣當受此命,爲大王千秋。”
李斯笑吟吟同跪下去:“爲大王千秋。”
千秋。
萬歲。
千秋萬歲,多麽美好的詞彙。嬴政微微勾起唇角,爲他的千秋萬歲。
始皇大大今天心情很好的樣子?所以沒有爲難趙高?李蛟眨眨眼。
“天寒地凍的,大晚上來做什麽,也不怕凍着?”嬴政捏了捏李蛟的手心,果然一片冰涼,又覺那雙白皙的小手細膩如緞,心中微動。他直想把那雙撓人心肺的小爪子藏進身體裏,就像是死守着珍寶的難民,在身上剜一個洞,把東西藏進去,等到傷口長好,就誰也看不到,找不到了。
他面上卻不露聲色,平靜的握着李蛟的手往懷裏捂,十足溫柔寵溺的好情人模樣。
李蛟覺得有點别扭,大概做了那種事之後這樣的相處是正常的,但他就是覺得别扭,甚至還顯出了幾分拘謹,他抽回手護住懷裏的蛋,後退了兩步,“阿,阿政……”
李蛟抽回手的那一瞬嬴政眼裏湧起一股戾氣,但他生生忍住了,瞥王方一眼,王方會意,立時悄悄揮退所有人,自己也恭敬的退下。
側殿的門一道一道被關上,燭火昏黃,在嬴政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臉龐上落下一片陰影。
“怎麽了?怎麽怕起寡人了?”他說着,逼近兩步,微微低頭,兩人呼吸相聞。
李蛟欲哭無淚,那哪是怕啊,都快吓尿了好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心裏喜歡得要死,可也怕得要死!
其實以前他也怕,潛意識裏一直在依據小動物的本能讨好賣乖,隻是不大顯,但現在嬴政威儀日盛,這種害怕的感覺被放大了。
俊眼輕眉的少年咬住下唇,眼睛濕漉漉的看着自己,有慌亂有惶恐有不安,獨獨沒有他想看到的情緒,嬴政心中一沉。
“王,王兄,别這樣看、看我,我害怕……”那深不見底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你,就像是老鷹瞄準了小兔子!李蛟有一種即将被人扒皮去骨煎炸烹煮端上桌的危機感。
嬴政伸手,摸了摸李蛟的臉,心中冷嘲,被摸一下也會僵硬嗎?那你那日在我身下承歡又怎麽算?
是了,他懂什麽,他懂什麽,除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他還給過什麽暗示?那一夜的荒唐代表了什麽,他懂個屁!從頭到尾,從頭到尾折磨的隻是他一個人!
卧槽!這又是怎麽了啊!
被掐着脖子抵到牆上,兩隻手環在胸前護着蛋沒辦法騰出來,李蛟被掐得氣堵喉噎,眼淚都出來了。
嬴政是真的要掐死他……李蛟缺氧的大腦裏反反複複隻有這句話。
少年的眼裏漸漸染上絕望,他澄澈的眼睛裏倒映着他扭曲的神情,仿佛無聲的控訴。
隻是因爲這個人不喜歡自己,就惱羞成怒到要殺死他嗎?趙政,你的驕傲呢?
喉間的力道松了下來,李蛟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喉嚨連連咳嗽了好幾聲,看着面無表情的男人,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嚎啕大哭。
混蛋渣攻!勞資招你惹你了說句害怕都要被你差點掐死!神經病也要有個限度!剛剛摸完勞資的臉就掐老子脖子!冰天雪地裏凍得一臉冰碴子,勞資還當你要給勞資捂臉來着!這人太壞了!
嬴政看着李蛟,忽然把人從地上撈起來,死死摁進懷裏,摁得緊緊的。
李蛟瞪大眼睛,剛才沒掐過瘾現在還要捂死我!他拼命掙紮起來。
對比起嬴政能拉開一百五十石弓的臂力,他這點動作可以忽略不計,嬴政緊緊抱着他,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李蛟聽的:“别怕,别怕,沒事了,是我的錯,沒事了……”
兔子急了還能踹老鷹!李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口咬在嬴政的脖子上,死咬住就是不松口。他是和平年代裏養大的人,就算是生命剛剛受到了威脅,潛意識裏還是沒敢下死勁,也避開了頸動脈,一口咬下去,皮是破了,但連血絲都很少,對于嬴政來說連傷都不算傷。
嬴政沒有動,他也不敢動,緊緊抱住李蛟,閉上眼,心中狂跳,後怕極了。差點,差點他就失去這個人了,失去了他,就再也沒有人軟軟的叫他阿政,糊裏糊塗的和他親吻,和他鬥氣,和他撒嬌。
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讓他恨極怒極又愛極的李蛟,他絕對不能失去他。
罷了,他要一個人什麽時候還要瞻前顧後?這個人是他的,總有一天他要昭告天下。
同時相愛,兩情相悅是這世上最可笑的事,那隻能說明兩個傻子在一起了,可喜可賀。
他不愛他,不喜歡他,沒關系,他有一輩子的時間陪他慢慢耗。
嬴政抱得更緊,卻不防被個什麽東西咯得癢癢的,伸手一探,竟是個入手沉重無比的蛋,花紋白殼,很是好看。他握在手上,心中卻莫名其妙升起一股融融暖意。
“這是什麽?”嬴政說道。
“還給我!”死死咬着嬴政脖子的李蛟睜開眼就見那顆大一些的蛋被他托在手上,立時吓得魂飛魄散,生怕大蛋動一下就被摔個一地蛋液,粉身碎骨。
那可是他們的寶貝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