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萬人群中獨行,披上星霞和月光,挎着一籃子的荒唐。這些東西陪着我呆了桑田之久,又度過了滄海,卻怎麽都沒舍得賣掉。老叟問我爲什麽這麽執着,既然都已窮困潦倒。我說,這些都是我所有的回憶,我怎麽舍得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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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以爲沒有了他,我就沒了全世界,可後來我離開了他,世界還在。原來,失去一個愛人,它無關于世界;原來,我隻是短暫地看不清方向,或者不願意往前走。
愛上蘇暮年,是我命裏的劫數。當他于上百人中突然出聲,就吸引了我的視線,有那麽片刻,我幾乎轉不開目光。不知該用什麽來形容他,英俊不足以概括他的全部,氣度更勝過一切,他就那麽坐在評審席裏,淡淡開口,仿佛俯瞰衆生的王者。
當時我以爲他也是一個名畫家,起了在他面前表現的念頭,後來他扣了我的分,更是激起了我的鬥志。想等第二天複賽時,扳回一城,卻沒想複賽他沒來。賽後我去打聽,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麽畫家,隻是主辦方請來的政府領導。
莫名的氣惱、不甘和失望等多種情緒浮上心頭,即使成功進入決賽,也沒太多喜悅。悶悶不樂到決賽那天,再見他的身影出現在評委席,心情豁然開朗。用心至極的畫作,竟是遇到了敵手,那個叫何胥謙的男人,畫技非比尋常,一看他的畫就知筆鋒熟練,是苦學過很多年的。
從蘇暮年的眼中,我看到了他對何胥謙的欣賞,雖然他給了我們同樣的滿分,但我卻不甚服氣。自認從小學畫,也是狠下了多年功夫的,于是我要求加賽。但結果卻讓我沮喪,還是在他面前,輸了這場比賽。
有人說賭場失意,情場得意,此話用在這裏其實不恰當,畫畫是我的生命,它從不是賭博。但我在輸了比賽後,卻不可抵抗地與他走在了一起。
是心之所向,是他的魅力俘虜了我。在他向我示好時,我的心砰跳飛速,生怕被他聽了去。所有學畫的人,心中都有一座浪漫的城堡,而我就是坐在那城堡中的人。所以當愛情來臨時,我義無反顧就投入了其中,哪怕我們年歲相差了八歲,哪怕我們興趣愛好不同。
喜歡上一個人,根本毫無理由。他在我眼裏,無處不是好的,深沉的氣度,英俊的相貌,以及成熟穩重,被他抱在懷裏,滿滿都是安全感。
可是就在我沉浸愛河無可自拔時,老天爺狠狠地給了我一記當頭棒喝。
那天暮年沒在,我在收拾屋子,邊整理還邊想,要是爸媽和子傑看到我這幅賢惠模樣,會不會瞪圓了眼,要知道在家裏時我可是什麽家務都不會幹的。而且畫者的手需要保護,極少會去幹粗活,但與他在一起後,覺得爲他洗手作羹湯比畫畫還要來得快樂。
無意中在書房的抽屜最底層,發現了一本書,當時我是被那書的封面吸引的,是一副很有情調的水墨畫。研究了半饷後,想把書放回去,卻從裏面掉落一張照片。我的視線定住,照片上的男女挨得極緊,兩人臉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根本無需辨認,就看出男的是暮年,而女的是我不認識的,但覺得有些面熟。
不由納悶,我可以肯定沒有見過照片中的女孩,爲何會有熟悉感?從照片上暮年的樣子來看,應該是他年輕時候拍的,那是他的前女友嗎?明知道吃這個醋有些自尋煩惱,認識他時他就三十多歲了,哪可能之前沒有任何情史的。可小女人的心思就是那樣,喜歡了這個人,在見他與前女友的照片時,總要忍不住泛酸。
夾着照片用力彈了下,自言自語道:“好你個蘇暮年,藏着以前的照片,回來了再審你!”正待要把照片放回書裏,突然瞥見照片背後還有字,隻見上面寫了兩句話。
上面那行字體清秀,一看就知是個女生寫的:暮色年華,一生相陪。
下面那行的字體就熟悉了,正是暮年的筆迹:看雲卷雲舒,戀上你的眼。
戀上你的眼......腦中電光閃過,翻過照片仔細看女孩的眉眼,越看心越沉。終于明白爲何明明是第一次見這姑娘,卻會覺得如此熟悉,因爲,我和她長了神似的眼,就是整個輪廓也極其相似。這代表了什麽?我不敢深想下去。
枯坐在原位,沒動一分,天色逐漸暮沉,屋門聲響,很快暮年就推門走了進來。他微微訝異地問:“怎麽不開燈坐在這裏?”啪嗒一下,燈亮了,他的視線瞥到我擱在桌上的手,手中還抓着那張照片。
從他進門到燈亮,再到這一刻,我的視線沒離開過他臉半分。即使他是個深沉如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我與他在一起近半年的時間,也能分辨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叫慌亂。
隻見他一個箭步沖到跟前,沉了聲斥道:“誰讓你動我抽屜的?”
我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本以爲他會急着向我解釋,哪知卻是質問。鼻頭酸澀,立即垂了視線,不讓眼中的晶瑩被他瞧見,壓着嗓子問:“她是......你的前女友嗎?”
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我又問:“你選擇我,是因爲我長得像她嗎?”
這次我聽到他似從齒縫中擠出話來:“許阡柔!你就是這麽想我的?”
“那我要怎麽想?你告訴我啊,爲什麽我會和她長得這麽像?”
手中一空,原本被我捏在掌間的照片,被他已經拿了過去,且見他又插回書頁中,居高臨下俯視我道:“人有相似,這有什麽奇怪的。”他竟是把這“巧合”解釋爲人有相似?那也巧得太離譜了吧。
蓦然間,緊繃了一下午的情緒爆發了,我一個起身揚手把他手中的書給掀翻在地,照片又飄落了出來,這回是反面朝上,凝着那兩行字,特别刺眼,那分明就是在互訴情意。
“既然那麽愛她,爲何要與她分手,爲何還要來招惹我?”有正身在,居然還來找我這個替身?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他的視線掃過地面後,眼裏染了怒意,聲音越加沉:“你一定要和我争辯這件事嗎?”
“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失了态地吼,“今天你不把事情講清楚,我......我......”與他的相處模式,總是他偏寵我居多,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撩狠話,一時間口吃在那。
沒想他怒意浮面,一步上前将我肩膀扣住,也不顧我疼痛,俯視着我咬牙切齒道:“許阡柔,你想知道事情始末?好,你最好不要後悔。是的,照片裏的女人是我大學時期的前女友,她叫席雲舒,我寫的那句話正是她的名字。你問我爲何與她分手了還要來找你,因爲她死了,她已經死了!你滿意了嗎?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席雲舒!”
我驚呆了,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那滿是沉怒的眼裏,竟是無盡的悲傷。隻聽到自己在問:“所以,你想從我身上尋找她的影子嗎?”
“你不就是想說你是她的替身?是不是替身,許阡柔你自己心裏明白!”
我哪裏會明白啊,當時的我第一次談戀愛,一點經驗都沒,而他又将所有情緒掩藏,哪裏是我這個糊塗蛋辯得清的。隻覺得無法接受這樣的愛情,試問沒有一個女人在深愛時,能夠接受愛人将自己當成了别人的替身。尤其是,那個真身還已故去,我就是自負孤傲想與對方一争,都沒機會了。
争吵到最後是決裂,我說着分手的氣話,他也撩了狠話給我,說如果我堅持分手,那就最好永遠不要再來找他,否則别怪他無情。頓時我氣瘋了,指天誓日永不回頭。
年輕氣盛,說得就是當時的我,不僅一氣之下分手,還與何胥謙一起遠走天涯。說起何胥謙,是在那次比賽中認識的,後來知道他是個流浪畫者,足迹遍布各個城市,也以畫畫爲生。他走過的路,比我看過的風景要多出許多倍,自然畫意也比我更成熟。
那場比賽,雖然敗給了他,但無損我們成爲朋友。常常會聚首在一起,共同研究畫作。原本在與蘇暮年決裂之前,他就與我提出告别了,說要出國去走走,領略下國外的風光。靈感不是固守自閉,而是眼界廣闊後才會具有的,當時我雖也心動,但到底愛那人勝過畫,所以并未考慮。
幾乎是逃難一般,卷了鋪蓋就與何胥謙去了歐洲,期間準備近有一周左右,而這一周内,未收到蘇暮年的隻言片語。我終究是死了心。
一場戀情,長達半年之久,愛得可算義無反顧,分得也是轟轟烈烈。以爲時間可以消磨掉傷痛,傷口總能愈合,可老天爺偏偏愛開玩笑,還給我開了個極大的玩笑,在出國後三個月,就發生了件意料不到的事......
而且我也低估了自己對他的感情,時間越久就越思念,可是隻要一想到我是那個席雲舒的替身,心頭就如針紮一般難受,根本無法騙自己說他愛我。人的情感很複雜,念着一個人太久,然後又愛而不得,而且還有無法忽略的一些事發生,那愛念就開始轉變,因愛生恨由此而來。
随着年月長久流逝,在我以爲心已平靜時,家裏卻出了事。時局在變,人脈也在變,沒有人可在原位屹立不倒,就是我們許家也難幸免。身爲許家人,安享了三十多年的自由生活,在這種時刻,我又豈能抽身不顧?
當我急趕回國,隻見家中愁雲慘霧,伯父身陷囹圄,父親也是岌岌可危,子揚和子傑各處奔波無門。仰望烏雲滿布的天際,心中的某處在一點點塌陷。
我一步一步走向暮雲底下那人,他比十年前更加深沉,陰鹜的眼神,肅穆的神色,令我膽顫,可是腳卻不能停。在他身前停住,仰首,從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孱弱、不安、惶恐,“蘇暮年,拜托你,幫幫許家。”
他抿唇而笑,笑意不及眼底,隻覺森冷,吐出來的話更是寒徹入骨:“許阡柔,你憑什麽?”隻一句話,就将我所有的勇氣都擊潰,身子輕顫了下,搜盡腦中所有念頭,就在嘴邊的那個理由卻遲遲不敢說出來。
下巴處一涼,他的雙指扣住那處,帶着蠻力。我忍着微疼直視他的雙眸,隻見他略低了頭,湊到近處,氣息撲在我臉上,“許阡柔,我說過,不要給我再見到你!”話到此處,他頓住,冷淩的目光刮在我臉上,遂一字一頓地,說:“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十年之前,我們愛得太倉促,還沒來得及完全袒開心扉,就已結束。而十年之後,我們的故事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