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花回給我一個冒汗的表情,再加六個點。
盯着那“阿左”兩字,蓦然間心頭劃過什麽,快得讓我抓不住。半分鍾後,流連花在對話框裏打了一長串字,大意就是讓我去看校園網裏的一個置頂帖子,那裏面有段視頻,說是看淚了好多小夥伴。
我深思又深思,誠懇詢問校園網的網址,于是流連花又無語了,但還好隻隔了兩秒就将網址發了過來。當時有那麽0.01秒的一瞬,我在遲疑,心裏嘀咕會不會是個什麽病毒網站啊,然後這流連花其實是個病毒散發者?
但到底禁不住好奇心,還是點了進去,論壇頁面一片翠綠,很是清新,置頂帖子一目了然,标題名曰:你是我的獨家記憶。
我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點了個贊,很文藝的标題名。點擊進去,淺藍的文字隻有簡短一行:我喜歡你,是我的獨家記憶。下方就是個視頻連接,按了下開始鍵,等了近十幾秒,畫面中出現了一個人,是一個男人。
眉眼深邃,五官精緻,眸色淡如微斂的古井潭水。無喜、無怒,隻是寡淡地定看着某處。細細碎碎的音符緩緩飄起,我蹙了蹙眉,是陳小春的那首《獨家記憶》,難怪這個帖子的标題會是那。
淡如流水的嗓音,從他唇間流瀉而出,低低的吟唱,環繞住我。
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不管别人說得多麽難聽。現在我擁有的事情,是你,是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誰也不行,從我這個身體中拉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鎖區,
有關于你,絕口不提,沒問題......
随着歌聲漸止時,莫名的,我的心頭被什麽給重重壓住了,有種難言的情緒占據而來。這個人是誰?爲什麽我會就這麽看着視頻中的他,悲傷滾滾湧來?
突然,畫面如定格了一般,男人幽深的眸子裏流露眷濃的留戀,淺淺低回的聲音很小很小,卻足能聽到,他說:敏子,你永遠都是我的獨家記憶。
驚電劃入腦中,震斷了某根弦,記憶如河般湧進我的身體内,無論我怎樣擦拭都抹不去的片段,一個一個的在腦中,在眼前輪滑而過。似一場夢,卻又有清晰的心跳;如一陣風,來去讓人無措,但無數個刺痛的點都彙聚成一個名字——陸向左。
頭很痛,我緊緊抱住,也擋不住記憶河流逐層流淌,灌入我四肢百骸,所有紛紛擾擾被遺忘了的角落,一片片翻飛出來。啊!我抑不住疼,叫出了聲。
門應聲推開,子傑神色驚慌地邁入,一個箭步沖到我跟前,急問:“敏敏,你怎麽了?”
我捧着頭仰起視角看他,“子傑,我頭好疼,是陸向左,那是陸向左,是阿左!”他面色劇變,一把将我攬進懷裏,“敏敏,你别吓我,你哪裏聽來那個名字的?”
我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痛意将我神智變得麻木,張大嘴像極了脫離了水的魚兒。仰頭的瞬間,淚從眼角滑落,隻模糊中看到子傑驚慌大喊:“來人,快來人啊。”黑暗一點點吞沒我的意識,強行壓抑,殘留了一點微末的思維空間,耳旁聽到小叔叔驚聲趕來,子傑嘶吼着:“快,快找那催眠師,敏敏的記憶出問題了,她想起了陸向左!”
催眠師,記憶,陸向左......我徹底跌入黑暗。
我做了一個長夢,拼湊的記憶,遺忘了的人,都在夢中全被記起。睜開眼,仿若回到當初,我夜半醒來,與子傑唠叨着細細碎碎的瑣事,然後似乎回到沁鎮金色的海洋裏仰躺,被黑暗吞沒,對他輕念愛語。
之前所有的記憶都沒有錯,唯獨缺席了一個人,陸向左。我竟将有關他的所有一切,都忘記了,包括兒時的青梅竹馬,包括他對我的情深意重,包括與他有關的人和事。老頭子說,這是一個記憶鏈,果然是沒錯,陸向左就是那圓心,順帶着我忘記了與他密切相關的蕭雨,從而忘記老爹的殇,忘記童年與媽媽相關的秘密。就連陸昊也影像模糊,忘掉甯一遠遊天涯的原因。
殘缺的記憶,斬去了所有不快樂的,隻剩下快樂與淺傷。是子傑和小叔叔一起找了那催眠師吧,他們又一次将我記憶塵封了。我深深恐懼,前一次是爲瞞媽媽的秘密,這一次是爲瞞什麽?子傑焦急憂心的臉出現在眼前,我一把拽住他,“他呢?陸向左呢?”
如果說在夢中将記憶已經拼湊完整,那麽我記得在自己被甲型病毒侵擾前,曾爲了一件事起過争執:先救我還是先救陸向左。最終決斷,先爲陸向左做肺移植手術。但卻因沒有合适的肺葉,而不得不暫緩,就在那時我陷入昏天黑地間。
後來我經曆八個月的昏睡,醒來就将陸向左有關的記憶全部塵封,這代表了什麽?我有些不敢去深思,懼怕那背後代表的涵義,眼巴巴地看着子傑,希望能聽他口中吐出點什麽,又怕他說出來的會是我難以承受的。
語未出,痛意先浮于子傑眼底,我心往下沉,怔怔而問:“是不是你們乘着我昏睡時期,讓陸向左與老中醫聯合了救我了?那他呢?有沒有動手術?”
子傑不語,隻沉沉看着我,眸色明明暗暗,浮沉着悲意。
猶如心口炸開一個恐懼的洞,一點點腐爛,一點點鑽疼,聽到自己極遙遠的聲音在喃問:“他......死了?”所有隐忍不能說的諱言,除了這個答案,還能是什麽?那悲傷的《獨家記憶》,是他留下痕迹唯一的憑證嗎?
絲絲尖鑽的疼湧入腦中,我隻覺眼前昏暗,蒼白的看不到任何顔色,世界成了灰色地帶。驚痛的喚聲傳來:“敏敏,敏敏,他沒死!”
什麽?我用力揪住他的衣襟,急聲問:“那他呢?他在哪?”
“他......找不到了。”
找不到?這是怎麽回事?太過急切的情緒,讓我的聲音卡在喉嚨口,子傑輕撫着我喘息不斷的胸口,蹙眉沉聲道:“别激動,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我連忙深呼吸幾次,将失控的心壓住,巴望地看着他。
子傑未語先歎息,垂眸握了我的手,輕聲道:“以爲會将這個秘密永遠咽下,卻沒想到,你竟沖破催眠師的記憶塵封,将他又記了起來。事情還是從頭說起吧......”
不急不緩的語聲,細訴了我昏睡八個月期間所發生的事,聽到最後,唯一僅剩的感覺是震撼。果然沒有猜錯,在我陷入無邊黑暗之後,不僅是子傑,就連陸向左也不可能再同意之前的協定,他們達成了一緻,隻爲救我的命。
用了将近半年的時間,陸向左與老中醫合力爲我驅除身上根深蒂固的寒氣與虛氣,而與此同時,陸向左卻是在耗盡自己的生命。那一天,他爲我針灸完出來,就昏沉着倒下了。子傑見此情形,與老中醫徹夜長談,天明時下了決定。
他動用了最早蕭雨的方案,将陸向左用安定藥放倒,直接将他送上了手術台。肺移植手術可算成功,也可算不成功,因爲術後陸向左就再沒醒來過。醫生判斷是他手術動得太晚,生命力已經耗到極緻,最壞的可能是長睡不醒,直到腦死那天終結。
失去的聲音終于找回,我幽幽而問:“那是不是我醒來的時候,他還沒醒?”子傑點頭,“嗯,那段留在英國的時間,除了是爲陪你修養外,就是在尋找救醒陸向左的方案,直到......那天你看到蕭雨拎着包離開木屋後,突然他們倆就消失了。我耗費了許多人力去尋找,都找不到他們蹤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是蕭雨帶走了陸向左?她爲什麽要這麽做?留在醫院治療,不是才有一線生機嗎?
我沉痛地閉眼,回想當初在木屋門前看到蕭雨的那一幕,難怪一次次經過那個木屋我會有異樣的傷感,難怪看到蕭雨時會覺得熟悉的炙痛,原來,都是因爲與陸向左有關。
她的唇角噙着諷笑,眼中藏着悲涼,對我卻說:不認識。
蕭雨竟愛陸向左愛到這般地步,即便是他沉睡不醒,也都不願違背他的意願。那蒼白的臉,除去隐忍着悲恸外,還有少掉一個肺的原因吧。
等等,肺移植手術?當時的情形,如果陸向左已是病入膏肓,隻做單肺移植還能有效嗎?那如果雙肺移植的話,另外半邊的肺源從何而來?心中隐隐的有絲慌亂的錯覺,卻又不知那錯覺來自哪裏,于是向子傑确認:“是不是後來有找到另外合适的肺了?阿左做的應該是雙肺移植手術吧。”
他沉吟了下,點頭,“嗯,是雙肺。”
“除了蕭雨,另外那位提供肺葉的人是誰?”我揪着這個問題追問。
子傑沉斂了目光,淡聲道:“是身體很健康的人。”
蓦然間,什麽劃過我腦際,一些牽碎的被忽略的細節浮于心中,我大驚失色地一坐而起,眼睛瞪得極大,視線從他臉上緩緩下移,移至某處,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