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覺珍貴的感覺,是一個人賭氣走了長長的路,累得走不動時回過頭,發覺你一直跟在我身後。那是我被世界捧在手心的時刻。
像做了一場長久不醒的噩夢,夢裏我們争吵、傷害、抛棄、割舍,然後夢醒後,我聞到了陽光裏清蒸鲟魚的味道。即使我曾被鲟魚刺卡喉,回憶深刻又恐怖,可仍然無法否定,清蒸鲟魚是一道極美味的菜,也是我珍藏的回憶。
因爲有個人爲我洗手作羹湯,那個人的名字叫做——許子傑。
雛鳥認牍情結,醒來第一眼就看到子傑,在大腦還處于當機狀态,口不能言時,我的目光就緊随了他,不離開半刻。後來意識逐漸回籠,一些過往慢慢入住腦子時,我的目光更是離不開他了,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又怎會看得夠呢?我都整整八個月沒看過他了。居然,我就那麽一睡,睡了八個月。不敢去深想這八個月,子傑是如何過來的。但見他眉眼溫潤,眸色清和,不見有太多傷離,墨光流轉間詢問:“怎麽了?”
我沖他傻傻一樂,搖頭。心道,這發不出聲也有發不出聲的好處啊,就是可以在這種時候裝渾糊弄過去。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循聲而看,立即心中哀嚎,老頭子手中端着的那藥,真是苦得要命,哪怕立刻吃子傑給我的蜜餞,都中和不了那苦味。
又沒法不吃,子傑在旁虎視眈眈監督着呢,我偷偷橫了一眼老頭子,真想揪了他的胡子來洩恨,每天早中晚三頓,一頓都不落,還準時準點。有他這麽刻闆的老中醫嘛!
捏着鼻子一口氣把藥灌下肚後,從嘴到喉,再到胃,苦味蔓延,哈一口氣,全是中藥味道,熏得我差點嘔了出來,硬生生給憋了回去。爲啥?如果不憋回去,那就得重喝一碗,再次經曆這苦滋味,活生生就是對我折磨啊。
子傑一邊遞了蜜餞到我嘴角,一邊道:“别老苦着張臉,等身體好了,就不用喝了。”我一口咬住那蜜餞,哀怨地瞪他,這話我從醒來開始就聽他說了,至今三頓藥沒少過。
老頭子例行慣例爲我診脈,半饷之後他才煞有介事地說:“嗯,狀況很樂觀,骨子裏的那股虛氣已經消除了。”我一聽耳朵就削尖了,巴望地看着他,希望從他嘴裏吐出說可以不用吃藥了,卻沒想他讓我張嘴給看了看舌苔後,又道:“體寒還沒根除,身子骨并沒完全康複,藥不能停,繼續喝,但可以三頓減到兩頓了。至于這發不了音,是長久沉睡失聲的緣故,我給開副潤嗓的藥吧,應是這兩天就能說話了。”
頓把我氣得差點給吐了血,這不但沒減少藥量,還給多開了藥,豈不是看着三頓變兩頓,卻是一次喝兩碗,那跟原來有何區别?
臭老頭子,我恨你!
自從醒來連喝多日他開的苦藥後,我就把老中醫的尊稱改爲老頭子了,反正他也丫頭丫頭地喚我,而我又隻能在心中哀怨默念。還好那潤嗓的藥并不苦,是涼涼的帶了薄荷味,在喝上兩天後,我就發現嗓子裏能憋出聲音來了,慢慢簡短的詞也能說了。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老頭子的藥,還挺管用的。
恢複聲音與語言能力的我,就像被控了很久不能說話唱歌的黃鹂鳥,拉着子傑不停地問。因爲不知道我是否睡太久了,對之前的事都模模糊糊的,記不太清楚。比如爲何醫病要到這英國來,幹嘛不就在沁鎮的中醫館裏呢?
子傑說是爲了中西醫結合了爲我治病,在中醫理療的同時,還由小叔叔請的醫學博士專門爲我檢查身體狀況,可通過精密的儀器,第一時間發現問題所在。
又問那個偶爾爲我針灸的洪師傅,看起來好年輕,長得也憨厚,還以爲會是個跟老頭子一般年紀的人呢。子傑說那是洪師傅的兒子,得了他父親的真傳,與老中醫配合也挺默契的。
那倒也是,據說我昏睡這段時間,多虧了他和老頭子一起調配适當地爲我診治,否則可能我這一睡,就要長睡不醒了。那些醫理我并不愛聽,但還是纏着子傑講我夢中治病的過程。其實我就是想多聽他說話,清透潤澤的嗓音,煞是好聽。
似曾,夢中時常能聽到語聲,似遠若近。有時溫醇,有時寬厚,有時又帶着沙質,總之各種形态的聲感,我都當成是他。
夏風和暖,歲月無聲,我從能說話開始,慢慢可以坐起來,再到一日日複健後站起,可以走出屋舍,暢步在英國鄉間的林中。藥的份量自然也一天天少下去,直到那位洪小師傅和老頭子背背行囊回國,藥總算是終止了,結束了我與藥爲伍的日子。
但老頭子臨走前塞了一個包給子傑,打開一看,竟是一顆顆黑色的藥丸子,不用說又是留給我吃的。拿他話說,身體療養需長久,藥不能停,但那已經變成了補藥,于我身體極有幫助。我偷偷掩臉,暗地裏吐槽,這老頭,真是愛操心。
送走老頭子和洪小師傅後,我揪着子傑的袖子問:“爲啥咱不一起回國呢?”他把我的手扣在掌心輕捏摩挲,在我的注意力被那癢意給吸引了過去時,聽他在耳旁柔聲道:“這地方空氣質量好,比較适合你療養,過段時候再回吧。”
我邊點頭,邊研究子傑手中的掌紋,且與我相對比,得出一個結論:有薄繭的手,很有質感。喜愛一個人,是不是就如此,喜愛到他身上所有一切都覺得是好的。
少了老頭子的唠叨,小叔叔又回國後,我頓時如魚得水般自在。盡管子傑管我管得很嚴,但他眼底裏的寵溺遮都遮不住,于是常常跟他耍賴皮,不吃藥丸,他也拿我莫可奈何,隻在過後抽着了空,再盯我吃下去。後來一細數,盡是沒有哪天漏缺過。
這日,我乘着子傑在屋内通過互聯網開視頻會議,掩着身子偷溜了出門。記憶雖如斷層似的不太清晰,但大抵是記得子傑在國内有個創傑公司的,他爲了給我來英國治病,可是把公司事務擱置太久了,所以現在每天他都會抽出一部分時間辦公。
這時候尤爲枯燥,我有嘗試在旁陪他過,最終都以打瞌睡爲終結,還被趕去了房裏睡覺。所以這回眼見那會議剛剛開始,不如去屋外透透氣,想着家裏幹糧沒了,每次都是子傑在籌備,這次換我去買吧。
籌備幹糧的地方不遠,聽子傑說就沿着林子往外走,走到出口處就是那家店鋪了。每天早晨和傍晚,子傑都會牽着我在林中散步,倒是一次都沒往大路上走過。
路過一間木屋,我沒來由地多看了幾眼,那木屋并不華麗,簡簡單單的,可突然間有股酸意從心底冒出來。暗想我這情緒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啊,居然看個房子也能多愁善感,一定是子傑将我管太嚴了,把我不嬌氣的好性格給磨成這般。
越過木屋,往前走了五六十米,就看到了子傑說的那家店鋪。窮盡我所有英文水平,總算是把要吃的食物給買全了,拎了個大袋,還好沒買重的,也不是很沉。
回程時,又一次經過那間木屋,不由覺得奇怪了,爲嘛我對這屋子特别來感覺?心裏癢癢的,注意力總忘那去飄。遲疑了下,舉步走到木屋前,屋門是緊閉的,探看了下窗戶,黑漆漆地看不清裏面,應該是個空屋,沒人住。繞着它走了一圈後,也沒覺有什麽奇怪的,就轉身離開了。
晚些跟子傑提起這事,我笑着埋汰英國佬真是浪費,那麽好的一個屋子,居然就空在那,可惜啊。子傑這回尤爲沉默,隻是眸光無緒地看着我,害我頓覺心虛,莫不會生我偷溜出去的氣了吧。這晚吃那藥丸子時,恁是沒敢多費口舌,乖乖吞咽下去,怕要是真惹惱了他,那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消停幾日,我又忍不住跑出去玩了,在附近轉着轉着,就又轉到了那間木屋處。與上回一樣,屋門緊閉上了鎖。左瞧瞧右看看,在屋後徘徊了一陣,沒發覺出點啥,就是奇怪的感覺在心頭鼓鼓的,忽聽屋前傳來異動。
我從屋後繞過去掩着身子一看,竟有人在拿鑰匙開鎖,而且還是個長發東方女人,一身米色長裙飄逸,那側臉......似有些熟悉。老頭子說,我睡得時間太久,腦中的記憶鏈條斷層了,影像會變得模糊,但這隻是短期的,随着時間會慢慢恢複過來。這不,與子傑相關的許多事,我就記起了好多,再加上子傑的複述,拼拼湊湊就全了。
比如老爹突然發病離世,我跟他鬧了離婚,目前我們屬于離婚人士,又未婚同居......
嗯,這關系,還挺暧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