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去疑慮,我又關心問了句:“晶晶生的是什麽病?”
“媽媽說是感冒。”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姐姐,我讨厭老是吃藥。”
我聞言笑了,輕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必須吃藥病才會好啊,等感冒好了,不就不用吃藥了嘛。所以,你要配合媽媽。”
“可是我吃藥了,病也不會好。”
“怎麽會?”
晶晶很認真地點頭:“是真的,媽媽帶着我到這來看病已經很久了,一直都沒好。”
我又怔住了,很久了都沒好?她媽媽不是說來這邊旅遊的嗎?怎麽跟晶晶說得完全不一緻呢?“那你爸爸呢?他沒有陪你們來醫院嗎?”
晶晶黑亮的眼神黯了下去,有些可憐地說:“我沒有爸爸。”
“晶晶,你胡說什麽?”一聲怒斥從旁傳來,是女孩的媽媽回來了,她上前一把拽了女孩的手,将人從椅子上拉了下來,然後小姑娘都還沒站穩,她就招呼也沒打拉着人走。一個不慎,小姑娘跌倒在了地上。
我疾步上前,想将人扶起來,卻被女人喝斥:“不用你扶!”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有些莫名爲什麽這個女人會如此惱怒,隻得站在原地,看她将晶晶抱起來,揉着摔疼的膝蓋。那神情應是心疼呵護的。
低頭間見本拿在女人手上的一張檢查單子掉在了地上,本能地彎腰去撿,可等撿起視線飄過上面的字迹時,心頭猛顫起來。手上一空,檢查單已被女人抽走了,她神色略帶驚惶,丢下一句“對不起”就匆匆離開了。
之後一整個下午我都心神恍惚,思緒不能沉澱,子傑看出我不對勁,問我什麽事。幾度猶疑,都沒說出來,怕自己是在多慮。可等到了晚上,我發覺我不得不說了,因爲身體的不适已經源源而來。
僥幸的心态,釀成的總是苦果。可其實不心存僥幸,我也逃不過這一劫,注定的。
下午我在晶晶媽媽遺落在地的單子上,清楚看到上面寫了“RNa”以及“Influenzaavirus”,無非我敏感,而是知道自己是易感體質後,對這些做過常識普及。哪怕其它都是英文字,我看不太懂,但這幾個單詞和字母卻是曉得的。
RNa病毒是一種流感病毒,而其中甲型尤爲嚴重,有着很強的變異性與傳染力。一般在國内若診斷出此病毒患者,都會被隔離醫治,這可能就是晶晶媽媽遮遮掩掩的原因。
相對而言,這種病毒對常人來說都會容易感染,更不用說我這個易感體質了。這就是隐性的禍源,早在當初我就想到的,哪怕再小心,也無法規避開身邊的所有人。人生是不可能沒有意外的,對别人來說意外隻是個插曲,對我來說卻是緻命的。
子傑得知後,面色大變,一把将我抱起往門外沖。到門口時,被什麽絆了一下,差點跌過去,險險穩住身體繼續往樓下跑。看着他焦急驚慌的臉,我心裏很難過,暗暗祈禱,希望自己沒有染上那病毒,隻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可是......希望渺茫!
最快速度趕到醫院,進入檢查室做各項檢查,再出來時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老天爺從未放棄過撥弄我人生的機會,這一次又如何能幸免。病毒在我體内駐紮,開始如火如荼的蔓延,當夜我就發起了高燒,神智變得迷糊。
感覺得到有人在翻動我,可是卻睜不開眼,頭像是被鐵錘敲過一般,又痛又眩。接着開始感覺喉嚨口如火燒般灼痛,一直延伸到鼻腔,到最後全身所有的知覺都隻反應一個字:痛!似無處不在痛,像綿綿麻麻的針刺進身體各處。
我開始了天昏地暗的生活,偶爾睜眼,眼前也是一片模糊,隻看得到似有人影在動。耳邊會有聲音穿透進來,但辨不清是誰,腦中極其遲鈍地反應出一個名字——子傑。于是心裏頭就開始一遍遍地念這個名字,念着念着,竟覺滿心都是悲切。
問自己:悲從何來?
悲從......己來!我睜不開眼,看不到他,聽着那些聲音辨不出哪個是他的,就是想要用力嗅一下他的氣息,鼻子也被層層塞住,如麻木了般,最後,我隻能靠感覺去感應他的存在。
我現在這樣,子傑得有多痛心?當我終于從沉黯的昏睡中睜開眼時,辨認了好一會,才看出眼前滿臉憔悴,下巴上全是胡子的人,是我的子傑。心尖抽痛,想要喚他,可是嘴張了張,連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
“敏敏,你終于醒了。”他的嗓音像被車輪碾過般的嘶啞難聽。
很快門外湧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将他擋在了外面,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生怕一眨眼就不見了。等到病房裏終于安靜下來時,才發現竟然連小叔叔也趕來了,他的旁邊站着小嬸嬸,他們的面色都極差,甚至是,帶着沉痛。
心顫了下,看來我昏睡了很長時間。
隻聽小叔叔道:“小敏你别怕,病毒染體很快就能清除的,我已經安排人去美國那邊接那位醫學博士,他是研究這類病毒的專家。”
我沒法說話,隻能牽了下嘴角,當作回應。可就是這細微的一個面部表情,竟也十分吃力,可以說我現在是全身乏力,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本以爲醒來就是好事,至少我又戰勝了一回病魔,從黑暗中醒過來了。可卻沒想醒了一小時不到,就又開始昏沉了,意識逐漸在抽離,子傑和小叔叔在我面前說着什麽,能看到他們嘴動,卻就是聽不進耳朵裏,慢慢視線也變得模糊。
心道,這回真是慘了,我要跌在這個可惡的病毒上了。
身體是自己的,就算是意識眯盹,其實也能感覺得到,它在以某種速度逐漸惡化。醒來的時間裏,隻覺周身都酸麻疼痛,而沉睡的時候,又感覺自己在黑暗中踏空行走,魂魄都是要抽離出來。
幸而常常能聽到子傑在耳旁說話,聽似很遠,又似極近。就算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能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挺滿足的。有時醒來,第一眼總能看到子傑的臉,就是看着他眼中的血絲,憔悴的神色,很是心疼。
終還是到了這種情形,以爲最起碼還得過上五六年,就是老中醫也默認我可以再活五年,卻哪想我會遇上甲型流感病毒患者。病毒不可怕,以現在的醫學完全可以治愈,可怕的是這場病毒流感衍生出的危害。
對别人而言,隻是一場大病,對我而言,是劫難,過不去的坎。
醒着的時間不多,醒了後也因爲頭昏腦脹,嗓眼疼痛,說不了什麽話,想不了什麽事。常常迷蒙中看到小叔叔在與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争吵,子傑無動于衷地坐在我身旁,仿佛那些争吵都與他無關。後來我慢慢組織他們口中的英文單詞,一點點拼湊,大抵明白那個醫生就是小叔叔找來的醫學博士。吵架的内容,不用說,肯定是針對我的病情。
這日,感覺意識有些清晰,因爲耳旁的語聲能夠辨識出來是誰,聽了會就知道是小叔叔和子傑在說話。大緻意思就是那醫學博士果然是研究流感病毒的專家,我體内的病毒差不多已經驅除幹淨,隻是,病毒遺留下來對我易感體質的傷害,卻毫無辦法。
“子傑,你是要就這樣看着小敏慢慢離開嗎?”聽到小叔叔如是問,握着我手的掌顫了顫,連帶着我的心也跟着顫了顫。
“她不會離開的。”子傑暗啞的嗓音傳來,帶着堅定。
“爲什麽不……”
“敏敏不會願意的,你從小看着她長大,知道她的性子,她是不會同意的。”
小叔叔突然揚高了聲音:“許子傑,你根本就不愛小敏。”
“我愛她,因爲愛她,所以更懂她。”
聽到這裏,意識沖擊波鑽進腦子,刺激眼膜與眼球,眼睫輕顫間我就睜開了眼,未轉首先輕吟出聲,原本的争吵倏然止住,兩個身影湊到了眼前同時道:“敏敏,你醒了?”“小敏,你醒了?”兩道詢問,除了稱呼不一緻,語速和急切都是相同的。
我輕笑,笑完發現今天的狀态似乎不錯,連身體各處蔓延的針紮般的疼也緩和不少。看來真是那病毒被趕跑了,整個人也變得輕松了許多,心情不由轉好。嘗試發音,低啞難聽的聲音出來時,我有些臉紅,但還好,站在眼前的兩個男人,都不會嫌我嗓音像鴨子般難聽。
“子傑,小叔叔……”語聲雖緩慢,但還是喊出這麽多天以來的第一聲。
從兩人臉上激動的情緒看,也知道我這喚是多珍貴了。沖着子傑指了指旁邊的水杯,他立即領悟拿過杯子,放入吸管,稍稍扶起我的頭就到嘴邊,咕嘟咕嘟連喝了幾口,幹裂的嗓子得到舒緩,有點如遇甘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