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不知多久,耳邊就似傳來争吵聲,睡眠不勝其擾,感覺到子傑将我摟緊了些,好像拿什麽遮住了我的臉,噪音變得小了些,可還是時而穿透進耳。
最終還是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昏黑,愣了兩秒後才反應過來是衣服蒙在了我頭上,再仔細聽了聽,知道噪音來源來自哪了。将衣服從頭頂扯了下來,就對上子傑清明的眼,他蹙着眉問:“怎麽不多睡一會?才睡了幾個小時。”
我咧了咧嘴苦笑,哪裏睡得着啊,房間裏頭的争吵聲大到火花都要漫出來了,顯然是陸向左醒過來了。以他的敏銳,能不發現昨晚上被蕭雨下了安定藥沉睡嘛。很意外,蕭雨這次居然也據理力争,并沒被陸向左的氣勢蓋過。
看了看窗外天色,還隻是剛剛發白,應該早上六點都沒到。可憐我昨晚差不多靠近兩三點才入睡,這一覺就睡了三個多小時,難怪困意那麽濃,眼皮都還在打架。歎了口氣,問道:“他們吵多久了?”
子傑的臉色很沉,視線飄了眼那扇門,淡聲道:“半小時左右。”
“去看看吧,可别打起來了。”說完我就覺得有些好笑,陸向左與蕭雨兩人,恐怕再怎麽吵也都打不起來吧,反倒是以前的我,跟他一句不合就動上手了。
敲了兩下門,沒人應,隻聽蕭雨凄然的嗓音飄出來:“阿左,你要愛蘇敏愛到天荒地老我都不會管,但最起碼你得有命去愛啊。”
握在門把上的手一顫,曾經有個天荒地老的誓言,我對子傑許過,此時聽及那幾個字,竟生各種悲切之感。原來許下誓言真的很容易,要将其貫徹執行卻很難,常常會有不可抗拒的因素,将誓言打破,比如殘酷的現實,比如生命的逝去。
天荒地老四個字,很沉重,很沉重......
推開那扇門的瞬間,陸向左無限蒼涼的聲音正好傳來:“有命去愛,她若不在,還有什麽意義?”我心中一痛,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不會不在!”兩人同時轉頭看過來,陸向左大驚:“敏子,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聽他這話,心念流轉間了悟定是他醒來就與蕭雨吵上了,也沒出房門過,沒有想到我和子傑會在外面。看到我出現,還以爲我是早早趕到這邊來的。我在考慮要不要說其實一整晚都沒走,沒想蕭雨搶先說了:“她就沒走!”
陸向左愣了下後立即明白了其中原委,恨恨地指着蕭雨罵:“都是你幹的好事!”
“是,你怪我好了,我就是不想你爲救她而把命也送了,要是早知道你暗中安排老中醫把他們引過來,我一定更早把你給迷昏了,直接送上手術台!”
“蕭雨你......”陸向左竟一口氣沒緩上來,臉色瞬間刷白,出氣多進氣少,呼吸極其短促。我吓得立即沖過去,撫他胸口爲他順氣,旁邊蕭雨已經快速從旁遞上藥丸到他嘴邊,順手從床頭拿了水杯喂他喝下,拂開我的手,一邊按壓一邊輕撫,另一隻手在他後背輕拍,整套動作熟練又冷靜。
很顯然,此類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而她早已應付自如。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恐與擔憂。試想每次她看着陸向左發病,都要經曆一次眼前這種危險狀況,是要心智多堅挺才能撐到今天啊。
藥吃下去好一會,才見陸向左臉色緩轉過來,他斂去了剛才的盛怒,垂着眸不再看任何人,全身透顯了孤涼與絕望。我幾度張口猶豫了好幾次,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最後選擇走到他身前,以堅定地口吻說:“阿左,你聽着,在你康複之前,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等你與老中醫雙劍合璧,将我的易感體質根除掉呢,我們都會沒事,會長命百歲!”
垂落的眸倏而擡起,他的面上很是動容,輕喃出聲:“敏子,我......”
“你不是要我相信你嗎?我信你一定能夠快快好起來。”
“可是......”他仍在猶疑。
“沒有可是,”我打斷他,一字一句地說:“阿左,你沒有說可是的權利。因爲你身上不僅背負着自己的命,還有我的,所以你要堅定一件事——手術一定要成功!答應我,好嗎?”
陸向左眸色從淺到深,星光明明滅滅幾番,最後他伸指,輕輕摩挲我頭頂的發,溫柔地,顫抖地。四周,一片安靜,沉默,空白,舒緩的走向,末途的茫然,不見止卻的呼吸。
可以感覺到另外兩道視線緊凝在我們身上,但就連子傑也隻是默默在旁看着,沒有上前阻止。我隻做一件事,目光緊凝,讓眸中的希望與祈求,盡可能地傳遞進那雙深黑星眸内。
終于,陸向左的唇角牽起一抹笑,含着極緻的溫柔,從他口中,輕溢出了一個字:好!
我長舒一口氣,懸着的心落了地。能夠說服陸向左,可以算是攻克不小的難題。
沒給他反悔的機會,稍稍收整了下就去到了醫院。既然決定動手術,那勢必得先入院做好準備工作,也得跟醫生排好手術時間,以及商量單肺與雙肺移植的事情。
原諒我在校期間不夠刻苦,學到的英文皮毛拿到眼下來用,恐怕就我自個能聽懂。所以與醫生的交涉問題隻能留給子傑了,我找了張椅子坐下在旁觀察了半天,覺得很有些自豪,爲子傑。那醫生語速那麽快,我是聽得迷迷糊糊,似懂不懂,他居然能跟人家熟暢交流。
最後等子傑走過來時,一記極輕的鐵砂掌拍在我後腦勺上,“愣愣地看什麽?走了。”我趕緊從椅子裏站起來,拽着他的袖子問:“醫生怎麽說?”
他沒作聲,環住我腰往前走,我急了,“是不是單肺移植不行,必須要雙肺移植?那現在怎麽辦?萬一陸昊來了,他的肺葉也不适合呢?我們到哪去再找另一個合适的肺?”他的腳步頓了頓,又繼續走,我揪住他胳膊,不讓他再走,“你倒是說話呀,難道……難道還有更糟的情況?”
這回子傑終于肯開口了,但語出之前先歎氣:“胡亂想什麽呢?沒那麽糟,是……”他欲言又止,臉現難得見的赧然,“是那醫生講了太多醫學專業術語,我沒聽懂。”
啊?我愣住,嘴巴驚異張大。子傑惱羞成怒,瞪我一眼後道:“有什麽好驚奇的,英文不好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我點點頭,如果不是在醫院,如果不是心中還有憂慮,我想我肯定忍俊不禁。
搞了半天他原來也聽不懂,那他跟老外在那周旋個什麽勁。
後來不曉得他從哪找來個翻譯,恁是重新找那醫生将情況又具體問了個遍,才總算了解清楚。醫生說,單肺移植後的全身免疫抑制,将導緻另一側自體肺的感染播散。除去這個原因,雙肺移植的手術要更爲安全,手術後處理相對簡單,效果更好。雖然雙肺移植的技術更爲複雜,但随着技術的發展,與單肺移植相比,手術成功率是相同的,而其遠期肺功能的改善和長期生存率均優于單肺移植。
也就是說,最終決斷還是必須得雙肺移植,才能除去後患。所以,目前而言隻能先等陸昊來檢查肺功能,但不能把希望全指望在這,萬一他檢查出來不合适,還得去找。
我與子傑分頭打電話回國,希望能夠盡快在國内找到合适的肺源。
我能找的自然就是小叔叔了,自被子傑擄去沁鎮後,手機被沒收,與小叔叔也失了聯絡。這陣子子傑沒再禁止我什麽,可被太多事繞着,根本就沒心思打個電話回去,此時撥轉号碼時,心頭不由生出懼意。小叔叔會不會勃然大怒?
可等電話接通,那頭傳來熟悉的嗓音時,什麽懼意都煙消雲散了,隻剩滿滿酸澀。這種情懷,是每一個孩子對着家長會生出的。
“想到要給我打電話了?”小叔叔沒好氣地在對面問。我一聽這語氣,心裏覺摸了下,立即領悟過來,驚異地問:“小叔叔,你知道?”
“知道什麽?你跟許子傑那臭小子跑小鎮上躲起來這事?”
呃,小叔叔你要不要這麽直接的?我就說了,子傑光明正大的當着慧嫂的面将我帶走,小叔叔不可能不知道這事,我們在沁鎮一個月,他能不找來?理由有兩個可能:要麽子傑帶我走是知會過小叔叔的,要麽就是他後來打電話跟小叔叔彙報了。
現在看,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小叔叔,對不起。”凡事先道歉,總沒虧吃。
果然小叔叔無奈的聲音傳來了:“真是拿你們沒辦法,這次要不是他有爲你治病的正當理由,看我不把他給削一頓!哼,居然敢跑到大宅明目張膽地搶人!”
我沒敢接話,怕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