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轉身進門了,屋門一關,就将燈光關在了屋内,屋外一片漆黑。這是在英國小城的鄉間,除了影影倬倬的樹影外,并沒有什麽路燈,幸而頭頂的月光很亮,還不至于黑到目不能視的地步。
我與子傑無聲走離木屋門前,到得一處樹下,停下來拉起子傑的手道:“子傑,我能懂你此刻的心情,但阿左的手術已經迫在眉睫,暫且先将我的病放一放好嗎?你先想辦法找找有沒有可供移植的合适的肺。”
“敏敏,你也聽到的,如果手術,可能會不成功。而即使成功,短期之内他都将不可能與老中醫合力醫治你,你的身體拖下去,很可能會惡化,尤其是流感這種病菌,對你的侵害實在太大,它又防不勝防。”
子傑的考量并沒有錯,這确實是個問題。如今就是陷入兩難局面,如果動手術,那剛才所分析的就會發生;如果不動手術,堅持先救我,那中醫與針灸療效本不可能那麽快,在醫治我的過程中,等于是在耗盡陸向左的生命。
我絕不會同意此種做法,微仰起頭,緊凝着黑暗中灼亮的雙眸,“子傑,對于我來說,一切都還能用‘可能’兩字來說,可能會惡化,但也可能不會,隻要我随時注意身體,加上老中醫的調理,以及你安排的鍛煉,流感不見得會染上我。可阿左卻等不了,你聽到蕭雨說的了,昨晚上他休克了,呼吸對他而言已變得困難,他不可能等到将我醫好的。你明白嗎?”
這次看到陸向左,他的臉色明顯又蒼白了幾分。很可能他的風輕雲淡都是僞裝的,真實的他也許已經到氣弱的地步了。
子傑深谙的眸内浮現沉痛,這個道理他又如何會想不到,隻是不願面對而已。隻聽他極其艱難地問:“萬一......萬一你等不到他手術後完全康複有能力呢?”
我慘然而笑,“那......也隻能說是我的命!”
“敏敏!”悲恸的、慘烈的、壓抑的,喚聲從他口中溢出。我跨前一步,将他的腰緊緊環住,臉貼在他胸口,“子傑,我錯了,我不是故意要說這樣的話讓你傷心的。實話跟你說,除了被你擄去沁鎮的頭兩天,又怒又惱又無可奈何外,後來我都是高興的。因爲有你陪在我身邊,爲我安排這安排那,喝的藥再苦,我都覺得心裏頭甜。”
這些話,我早就想和他說了,苦于沒有機會。曾經最怕被他知道自己身體情況,可真的揭開真相撕去表層的傷疤後,被他強悍主導一切,我不得不承認,在沁鎮的一個月,心情是平靜的,是喜多過于悲的。
這就是一個過程,從膽怯到驚痛,再從驚痛到平複,轉而真的透明了,反而相比之前苦苦壓抑要沒那麽痛。而子傑的表現也是大出我的意料,他沒有在得知真相後陷入絕望、哀恸不已的情緒中,反而是強勢的破釜沉舟般奪過我手中的主動權,一切全由他來掌控。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頭上,他将我擁得緊緊的,兩人之間沒有絲毫縫隙,恨不得将我揉進他身體裏去。正當他的唇從額頭蜿蜒而下,要吻住我唇時,忽然身後傳來一聲異響,兩人驚然回頭,是蕭雨!
剛才那聲異響正是開門聲,但顯然她走出屋外并沒有看到我們,因爲我們所站位置在一棵大樹下,将月光都擋住了,完全都籠罩在陰影底下。這麽晚了,蕭雨還出來做什麽?
隻見她環視四周,我和子傑直覺往樹後躲。等了一會,蕭雨就轉身進了屋,但門沒有關,我和子傑對視了一眼,昏暗中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窦。但很快就有答案了,大約五分鍾後,蕭雨就再度出現在了門前,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而是用輪椅推着陸向左從内出來。
而陸向左的樣子,委實讓我震驚,他的臉上似被什麽給覆蓋住,頭歪倒在一旁,隔得遠,看不清他是否清醒着。心中一動,難道......又發病了?想也沒想就從樹後沖了出去,身後腳步聲緊随,是子傑跟了上來。
沖到木屋門前時,蕭雨也看清了我們,面色大變。我顧不上研究她的反應,一個箭步到陸向左輪椅前,離得近了發現覆在他臉上的是呼吸器,他雙目緊閉着,我蹲下來邊查看邊問:“他怎麽了?是不是又病發了?呼吸又休克了?要趕緊叫救護車啊!”
手指探往他的鼻息,不算氣弱,但樣子像是昏迷過去了。
蕭雨沒出聲,我擡頭疑惑地看她,隻見她睜大眼怒瞪着我,渾身都在輕顫着,不知是憤怒還是驚怕。她這态度,讓我有些茫然不解,正待開口再詢問時,隻聽随後跟來的子傑道:“不是發病,他是睡着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你給他吃了安定藥吧,然後又怕他出事,給接上了呼吸器。”
我的指尖顫動,以爲是聽錯了,可蕭雨卻勃然色變,眼中浮現驚懼。愣愣地看了看眼前沉睡的那張臉,再擡眼看蕭雨,随即頓悟。
“你想悄悄帶阿左走?”我澀然而問,雖然答案已經極其明顯。
蕭雨垂下眼,手輕輕搭在陸向左的肩膀上,“我不是要帶他走,而是替他做決定。”
我一時茫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子傑驚疑出聲:“你想瞞着他動手術?可是不是才隻找到你的肺合适嗎?另外一個還沒找到。而且沒有家屬簽同意書,醫院是不可能動手術的!你想的以命換命也不可能,沒有任何一家醫院會受理。”
“這個不用你們操心,你們自私的隻想到自己,根本就沒爲他想過。公立醫院不受理,我就找私立醫院,如果私立醫院也不受理,就找黑診所,總能找到辦法的。即使不行,一個肺移植給他,也總好過現在,隻要動了手術,他就是想再爲你蘇敏治療,也不可能了。”
“荒謬!”我怒斥出聲,“蕭雨,你還有沒有腦子?這麽重要的手術,黑診所能行嗎?你當犧牲自己就能救他?你那是把他往火坑裏推!還有你想過你父母嗎?你要就這麽沒了,你父母要怎麽辦?你能不能對自己,對家人,以及對阿左都負責些,不要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我能怎麽辦?他費盡心機全爲了你,就算真把那老中醫接到這邊來,你的病一治也起碼得半年以上,都不見得會好。可他哪裏還等得了半年?醫生說他若再不動手術,心肺衰竭就愈演愈烈,到時候就是有合适的肺體也沒用了。”
早知陸向左的情況糟到不能再糟了,可在聽到蕭雨說這些時,心還是忍不住沉痛。我回頭看了看子傑,一咬牙有了決定:“立刻打電話給陸昊,讓他趕過來,不管如何先檢查下他的肺功能是否達标。也征詢下醫生若隻移植一個肺,能否暫緩他的病情。”
蕭雨愣了愣,似沒想到我會如此決斷,随後遲疑道:“可是阿左不願讓家裏知道......”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遷就他?想想萬一他有個啥,能瞞得住嗎?”
蕭雨不說話了,她是習慣了對陸向左的話聽從,以緻于不管是對還是錯,都無條件遵行。子傑當機立斷上前,“陸昊的号碼給我,我來打電話。要是把他現在送進醫院的話,起碼得喊個車,這樣拿輪椅推着算什麽事。”
我蹙了蹙眉,覺得不妥,“陸昊趕過來也沒那麽快,總不能将他一直這麽喂安定藥昏睡着,還是先将人送回房吧。”見無人反對,我就起身要去推輪椅,可蕭雨突然卡住在門前,懷疑地看着我問:“你不會是想故意拖延時間,等阿左醒來吧。”
“我......”剛出聲想解釋,就被子傑從後一拉,他一步擋到了我跟前,冷笑連連對蕭雨道:“敏敏的意思還不明了嗎?她此刻隻想着先救陸向左,根本就沒考慮自己。你還要以小人之心度她?好,就算我們故意拖延時間又怎麽樣?你覺得在被我們發現你的動機後,你還能悄無聲息偷偷帶他走嗎?”
蕭雨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子傑怒意涔涔的氣勢太過淩厲,非她所能抵抗的。最終,她默然推着輪椅退後轉身,重新走回了木屋。我和子傑沒有再離開,緊步跟了進去,當蕭雨推着陸向左快進房門的時候,站定報出了一串數字才消失在門後,再也沒出來。
那串數字不用問,也知道定是陸昊的手機号碼,子傑走到窗邊撥電話,很快那頭就接通了。我在旁聽着子傑沉着平靜地将這邊的情況講給對方聽,陸昊的反應我是看不到,但能想象得出,最後子傑收線時說:“盡快趕過來吧。”
他放下電話看向我,眸色暗了暗,走過來環住我道:“靠在我身上睡一會吧。”知道他是看出了我的倦意,也确實是累了。一路搭乘飛機趕到倫敦,又從倫敦輾轉來到這座小城,馬不停蹄趕到了這裏,中間除了在飛機上睡了會,一直都是在奔波,夜裏又這麽折騰了一番,就是鐵人也累了。
我沒有推辭,坐進椅子後,就靠在他懷裏安然閉了眼,很快朦胧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