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的講述中多是在講陸向左,對自己提及很少,隐去了這背後的默默堅守。若不是她不離不棄的照顧,陸向左可能......境況會更糟吧。我心情壓抑至極,久久無法平靜,定眸在陸向左低垂的臉上,問:“所以沁鎮的老中醫,以及那個中年男人,都是受了你的安排,故意引我們來找你的對嗎?”
就說怎麽會如此巧,先是找老中醫診治,然後牽引出洪師傅,又得聞洪師傅病故,慢慢繞到了陸向左身上。事實證明,世間巧合,大多數是人爲。
陳述過程中始終保持緘默的陸向左緩緩擡頭凝向我,“敏子,還相信我嗎?”
我腦中轉了圈,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用力點點頭,“信。”想想又加了一句:“不管是以前的阿左,還是現在的你,我都信。”始終堅信一點,他永遠都不會傷害我!
他的臉上露出了真正寬慰的笑容,輕聲道:“好,那我一定竭盡所能。”停頓了下,又緩緩講解:“别看針灸很簡單,對刺入的穴位力度要求非常嚴格,洪氏針灸有别于他家,針法奇特,并不是說随随便便一個針灸師傅就都能出效果。最主要的是他要與老中醫配合,一個施針一個用藥調理,且随時觀察,才能真正對症下藥。”
這個問題我其實也想到了,否則陸向左不會費盡心思轉這麽大的圈,其中應有他自己的念頭在,還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若是随随便便一個中醫,加上針灸師傅,就能将我治愈的話,那麽我這病也不會拖到今時今日了。
可以說我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不得不尋找獨門偏方的時候,正規的醫學渠道都已束手無策,而這法子陸向左在得知我的情況後,就已開始與老中醫和洪師傅合力在研究。隻是沒想一個月前,那洪師傅會因肺癌離世,當時應該老中醫或者中年男人立即就打電話與他聯絡告知了,于是定下了那些安排,一路引我們到了這裏來。
我将心中疑問提出,陸向左點頭道:“嗯,我剛到這邊,就接到了老中醫電話,說洪師傅過世了。那時你們已經在沁鎮就醫,老中醫将你診脈後的判斷講給我聽,說如果不配合針灸的話,光靠他的藥調理,治标不治本,對你身體沒多大功效。”
“你既然想救敏敏,爲什麽不直接告知?反而要引我們來這?”沉默已久的子傑澀澀提問,緊蹙的濃眉透着層層憂慮。
陸向左還沒答,蕭雨已經冷哼又起,她說:“因爲阿左不适合再長途跋涉,他的心肺衰竭到再也承受不住那高空的氣壓。”
“蕭雨!”陸向左輕喝,固執地說:“我沒事。”
“你哪裏沒事?要是再不動肺移植手術,你會有事,肺的衰竭已經開始影響你心髒了,昨天你還因氣虛差點......阿左,就當我求你,動手術吧!”蕭雨說着說着,淚已滑下臉頰,滿目凄然。
原來如此!不是陸向左不想趕回去爲我醫治,而是他沒法回。他的狀況竟已遭到這種地步!心肺心肺,心和肺是連在一起的,如今肺衰竭影響到了他的心髒,再拖下去很可能就......不!我絕不要陸向左拼着性命來救我,咬咬牙,堅決開口:“阿左,動手術吧,你的情形已經不适合保守中醫治療了,你不要逞強,如果你不動手術,我不會接受你的施救。”
“可是我如果動手術,很可能......就算僥幸成功,也将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力施針。而且......算了,那事不提,總之先救你,我能撐得住的。”
蕭雨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淚啪嗒啪嗒全掉在桌上,聲色哀戚:“蘇敏,我求求你,勸勸阿左,讓他動手術吧。如果說要爲你治療,至少也要幾個月,可他真的不能再拖了,否則他會死,他會死啊,昨天晚上他就休克了。”
休克!我驚惶地看向陸向左,他的臉上閃現怒意,用力扯開蕭雨拉住我的手,怒聲道:“你不要這樣!在敏子身體複原前,我是不會動手術的。而且就算我同意動手術,也沒有找到合适的肺。”
“不,有合适的,我已經檢查過了,我的肺功能都是達标的,可以移植給你一半。”
“你想都不要想!”陸向左頓時勃然大怒。
我驚得睜大了眼,蕭雨說用她的肺?是......**移植?當真是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自己的震驚。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覺得,愛是付出,是犧牲,是不求回報,就如蕭雨對陸向左的愛。
看到陸向左的眼神變得很沉痛,“蕭雨,這個事我們已經讨論過,我不會接受的。”
蕭雨泣聲說:“阿左,你不要再倔了,我身體很好,少一個肺沒什麽的。”
“可是一個肺根本沒用,我需要的是雙肺移植!你能少兩個嗎?還是你打算犧牲自己來換我的命?蕭雨,收回你的念頭,别說我不同意,就是醫院也不可能接受你這種行爲,這會構成謀殺!”
蕭雨不說話了,淚流不止。我在旁看得心很沉,她這幅樣子難道真動了那念頭?想要犧牲自己來救陸向左?心念一動,脫口而問:“要怎樣才算肺功能達标合适?”
“敏敏,不可以!”
“敏子,你休想!”
兩道怒聲同時而起,子傑和陸向左全都臉色大變,幾乎立即就明白了我問話的涵義。
我沒被兩人難看的臉色吓到,倒是被震怒的大嗓門給吓到了,兩邊耳朵都嗡嗡的。子傑将我的身子扳向他,急道:“敏敏,你自己身體都這情況了,怎還能動那念頭!”
心中一黯,确實老中醫說我身體極虛,我的肺葉恐怕很難達标吧。“我就是這麽一問而已,你們太緊張了。”在兩道嚴肅認真的目光下,我隻好否定了本來的想法。
蕭雨在旁幽聲插話:“就是你想,也是沒用的。肺移植手術,匹配的标準除了供體要有适當的肺功能及沒有感染外,abo血型要匹配,還有供肺大小也很重要,如果太大,會影響靜脈回流,也會使移植肺膨脹不全,還會減弱手術後的恢複力,太小也不行,會有胸膜殘腔的危險。”
她用了一些醫學專業名詞,我聽得不太懂,可是卻大緻明白要找到合适的肺很難。
“好了,這個問題到此爲止,不要再讨論了。”陸向左突然粗聲打斷,神色間很是煩躁,他視線調向子傑:“訂機票吧,明天我們就回去。”
“不要!”我想也沒想就阻止,“子傑,不能訂機票。”
“敏子......”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子傑出聲打斷我們的争論,“把老中醫接來英國這邊,需要什麽藥材、器具、設備,都可以帶過來,就是把那中醫館給搬過來,我也能辦到,不需要冒着風險趕回去。”
呃,這倒是個好法子。可目前主要問題是......“子傑,我們應該先勸阿左動手術,晚點再考慮我的事。事有輕重緩急,他的病情比我要嚴重得多。”最起碼......最起碼我還能有五年可活,而陸向左不動手術的話,可能随時都會因爲心肺衰竭而死。
但,子傑不說話了,眼神悲哀痛楚。而陸向左也沉默,屋内一下子就沉寂了下來,突然不知從哪傳來鍾聲,每一聲都如敲在心頭一般,等十二聲全部敲完,蕭雨漠然道:“已經很晚了,阿左要吃藥休息了,你們明天再來吧。”
這才驚覺那鍾聲是在提醒已是午夜十二點了,竟然不知不覺這麽久了。與子傑相視一眼後,我們起身,“那先告辭,明天再過來。”确實太晚了,而我也有些話要跟子傑說。
陸向左凝看了我數秒後目光移開,并沒有再挽留,隻微點了點頭。是由蕭雨送我們到門外的,我朝屋内看了看,見陸向左沒跟着出來,就壓低了聲音問蕭雨:“那個肺移植的事,有找過陸昊和陸叔叔他們嗎?一般家人能夠匹配的幾率要高吧。”
像那腎移植之類的手術,基本上好像都是家人匹配成功的。
但蕭雨卻搖搖頭道:“肺移植要比其它器官移植難度更高,所要求的指标也高,陸叔叔和陸嬸近年身體都不好,相對而言他們到了這年齡肺功能也在衰退,所以不适合作移植。至于阿昊......”她話講一半,止在了這裏,聽得我分外着急,“陸昊怎麽樣?”
他年輕力壯,肺功能應該能達标的吧。
沒想蕭雨居然說:“其實,阿左這病至今爲止都還瞞着家人,連阿昊都不清楚。上回我在你面前稱阿左得了肺癌,回頭阿昊找我細問,在阿左的強令下,我隻能騙說阿左沒事,那是爲了挽回你才不得不撒的謊。起初他不信,找醫生那要來拍片看了又看,也問了醫生,确認阿左肺上沒有腫瘤後才信了。可即使他知道了,我怕也難達标,因爲阿昊煙酒不忌,近階段更是拿煙當飯一般,所以,不抱希望。”
我沉默了,到現在才知道陸向左竟然固執到如此,他将病情瞞着家人,萬一有一天他......得讓陸叔叔和陸昊他們多難過?可事情回到自己身上,我也是做得同樣的選擇,小叔叔和老爹是本來就知道,若是他們不曉得的話,相信我也會和陸向左一樣,将家人與愛人瞞得死死的,甯可自己孤獨的死去,也不願深愛的人從此沉浸悲恸與絕望中。
這想法可能會很自私,有人會說哪一天你走了,他們一樣還會難過會傷心,甚至是悲痛欲絕。可痛苦晚一分來臨,也比早一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