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子傑低吼出聲,臉上神情猶如厮鬥中豎毛的獸。
他轉眸看向我,眼中的痛楚絲絲扣扣鎖住我的視覺,“在得知這件事時,我就恍然大悟很多事,而我的第一反應也不是沖過來質問,就算是質問吧,那是因爲我不願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甚至甯可希望就是原來的那些理由,我們才會分開的。”
“子傑……”我在唇邊輕滾他的名字,幾能想象他當時的震驚與不敢置信,事實上在我迷迷糊糊的昏睡中聽到時,我也不信,可事實由不得我不信。
小叔叔沒有再咄咄逼人,蹙緊了雙眉盯着子傑,忽然問:“是你姐姐告訴你的?”
沒想子傑諷笑出聲:“哈!”面上更是滿滿諷意,“你們瞞得那麽好,一個字都沒透露,我姐哪裏能發現得了,她除了在你們回來h市後通知我,其餘的,她什麽都沒有做。所以,無需把這帳算在她頭上,我也實話跟你們說,是匿名短信,就在昨天中午,我收到一條無号碼的匿名短信,内容就是細數敏敏身體的情況,并且如果不相信的話,就讓我去查敏敏的住院就診記錄,去查那個主治醫生。”
他笑了笑,無限蒼涼,“查的結果不用說,根本查不到,那個醫生也一口咬定沒這回事。所以我才連夜趕回h市,從姐姐那得知你們要來墓地,又直接從機場坐車來了這。不求别的,隻求一個否定的答案,卻是求不得。”
聽完他講述的一切,我很是震驚,那條匿名短信是誰發的?難道真的是甯一嗎?她看不過去我這般蕭條黯然,于是在千裏之外借用了誰的工具發了短信告知子傑?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該把這事告訴她,以爲我和她親如姐妹,我所有的決定她都能理解并且支持。
對峙争執到最後也沒個結果,而子傑又死死扣住我手腕不肯松手,陸向左始終在旁沉默,他甚至都沒再嘗試與子傑搶奪我。最終三人都坐上了小叔叔的車子回程,陸向左坐在了前座,我和子傑坐後座,車内氣氛不光是用凝固來說,而是壓抑到喘不過氣。
每一分每一秒,于我來說都是煎熬,想過很多種情形,就是沒想過眼下這種。可我知道,決定已下,不會更改,哪怕子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都還是會與陸向左乘着明天的飛機,離開h市,離開中國。這不光是對陸向左的承諾,也是對小叔叔一番安排的不辜負,還有一層原因,是我不敢承認的,想要爲生命賭一把,哪怕十賭九輸,也總想着有一赢就算是勝利了。
車子開進市區,陸向左就忽然提出要下車,我心上一顫,提出也要下車,陪他。可子傑卻蠻橫不顧我意願,抓緊我的手不松,最後小叔叔忍無可忍,吼着讓我們都下車,說看着我們糟心。于是最後的下場,就是我們三人統統被趕下來,而小叔叔開着車子揚長而去。
陸向左飄了眼我們緊連着的交界處,轉身就沿着人行橫道緩緩而走,竟是不再管我們。我知道今天子傑這事對他刺激很大,眼見他越行越遠,心生異常懊惱,扭頭就對着子傑吼:“放開我!”可他哪裏會聽,眼神收縮了下,默不作聲拉了我跟上前面陸向左的步伐。
隻聽他喊:“等等,你先别走。”
陸向左頓住腳步,并沒有回頭。
“陸向左,我沒有辦法再把敏敏交托給你,我想以後敏敏還是由我來照顧守候。但我可以爲你尋找最好的醫生,無論是國内還是國外,希望你能成全我們。”
我怒聲質問:“你在胡說什麽?我不同意。”可是沒人要聽我的意見,陸向左緩緩轉過身來,視線也不再落在我身上,他迎視着子傑的目光道:“你憑什麽?”
“憑我愛她!憑她也愛我!”
“許子傑,你真是自大,敏敏現在愛的是我!你們已經離婚了。”
子傑眯了眯眼,短暫沉默後反擊:“自大不自大,你我心知肚明。我就算與敏敏離婚了,也不妨礙我愛她這件事,更不妨礙我保護她、守候她,至于你說她現在愛的是你,其中具體細節,想必你要比我還清楚。”
“你是想說小敏子是因爲同情可憐我,才決定陪我出國的?”
“我沒這麽說,是你自己說的。”
我聽着他們一來一往的争鋒相對,心中焦急又無處插嘴,而此刻子傑嘴上說着沒那麽說,但臉上卻明擺了那意思。心裏微沉,剛想張口分辨,卻見陸向左移轉了目光看向我,幽聲問:“敏子,是這樣嗎?告訴他,你與我去國外,并不是因爲同情與可憐,而是愛我才想與我在一起,你告訴他!”
“我……”才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子傑厲聲打斷:“陸向左!你不要再逼敏敏了,你可知道,她是個極度捍衛本國思想的人,她從來認爲自己腳下踩着的這片土地是最最安全的,現在你要她去到陌生的國度,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你要她從此依賴你爲生嗎?你那不是在愛她,而是在慢慢将她枯萎凋零。”
陸向左渾身一震,身體顫了兩下,腳後跟甚至都退了些距離,睜大了眼直勾勾盯着我問:“敏子,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極力搖頭否認:“不是的,阿左,你别聽他胡說。哪來的什麽本國主義思想呢,現在人人都想出國鍍金,我哪會例外。英語不好可以學,陌生的環境反而能刺激我的學習能力,要不了多久,定能學上一口流利的英語。至于城市陌生,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誰不是從陌生到熟悉的,當初我去吳市,還不是走了陌生到熟悉的過程。”
“那不一樣!”子傑冷聲駁斥:“在國内,你有自身領域的天賦可以去駕馭,去獨自生活,而去到國外,你會迷失在那陌生的人流裏。敏敏,你愛你的父親超過一切,也将他鍾愛的崗位當成信仰,你骨子裏遺傳了你父親的硬脾氣,以身爲中國人爲驕傲。曾多次聽你提及國外的種種,你臉上的表情都是不屑的,甚至是帶着負面情緒的,你要如何去融入一個你根本就厭惡的環境?”
“那是以前,現在的我改變了思想。”
“你沒變,隻要你叫蘇敏一天,你就永遠都不會變!”
“我會!”
“夠了!”一聲震吼,來自陸向左,打斷了我與子傑的争吵,回首間見他的目光裏已是一片黯淡與消沉,他甚至垂了眸,不讓我再繼續窺探。
從他唇間吐出的聲音似遙遠又似極近,“敏子,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坦白,蕭雨騙了你,我也騙了你,我根本就沒得什麽肺癌,那些都是蕭雨見我爲救你而差點身死後的憤然激動之詞,她想利用這個病來将你牽絆住。
而我的錯在于,知道這件事原委後放任了事情的發展,沒有立即跟你解釋,因爲……我愛了你太久,聽到你說要和我在一起時,全身所有的細胞都活了起來。這是我等了漫長歲月,等到心灰意冷,等到再無希望時的唯一一次機會,如果錯失,我将永遠沒有機會再擁有你,更沒有機會用守護來彌補我當年對你犯下的錯。所以我毫不猶豫就默認了肺癌這件事。”
我呆怔着,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這事沖擊太大了,他居然說他那病是假的,是蕭雨做戲引我入局!那我以爲的餘生相伴守候之情,其實都是我一個人在異想天開?根本就是我若選擇跟随陸向左離開,那麽就是換他來守我到死,那與我不想子傑如此做又有何區别?
之所以義無反顧地要将誓言堅持到底,就是因爲我以爲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要比我更凄慘,我能在有限的生命裏,給他餘生快樂,并送他離開,也不枉我們曾經年少的相伴,以及未來得及變成深愛的初初愛戀。卻沒想,這一切都不存在,我才是那個最凄慘的人,到底還是我要先任何一個人而去,把沉痛留給活着的人。
呐呐而問:“蕭雨爲什麽要那麽做?”問完就覺自己問了個白癡的問題,還能爲什麽?爲了陸向左,爲了她深愛的陸向左,她愛他已經愛到甯願卑微,也要成全的地步。
但陸向左卻說:“因爲她是個傻丫頭。”他再度背轉過身,輕聲道:“敏子,我把所有的事都與你坦誠了,明天十點零八分的飛機,如果你不來,我會一個人走。但我會等到飛機起飛那刻才死心。”話完他就大步而去。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漸漸變小,最終變成了一點,仿佛我生命中的一粒沙塵,在逐漸消失一般,心不由恐慌,擡步想追,但隻邁了一步,就被身旁的人拽住,回首隻見子傑朝我搖頭,“敏敏,别走!”
定目而視,如此近的距離,可以聞到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周旁行走的人,美麗的街景,都似成了我與他的黑白背景。良久,我說:“子傑,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