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向左的語聲溫溫軟軟,沒有太強烈的語氣,隻是像在娓娓道來着什麽,又似把決定的權利交托在我手中,聽憑我發落。在我還在躊躇着要如何回答他時,卻聽他在唇間低低吟唱起來:請你讓我随你去,讓我随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邊爲你擋風遮雨;讓我随你去讓我随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轉意。我是真的愛你......
一字一句的,歎息的,輕緩的,“敏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我閉了眼,一點一點的,輕輕的,把臉貼向他的臉。我說:“阿左,我們離開吧。”去隻有我和你的地方,從此兩相依,伴餘生。再也......不要讓我有任何幻想與希冀了。
電話打過後,沒過幾天陸昊就趕過來了,另外還帶了兩人的簽證與護照。我到夜裏無人的時候撥了個電話給小叔叔,自上次病房他怒然而離後,一直都沒聯絡。但我知道以他對我的不放心,應是知曉我這邊情況的,這次他沒有做任何幹預,默默的隻在遠方。
将即将出國的事說了下後,那頭沉默了好久,才緩緩開口:“小敏,回家一趟吧,去你老爹墳上拜祭一下,你這一走,很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了。”
熟悉的隐隐抽痛在心間泛開,再提老爹,沒了當初的徹骨之痛,但要做到放下還很難。小叔叔說得對,确實是要回去一趟的,不光是要去看看老爹,小叔叔也得回去見一下,該有個交代。而陸向左那邊,也是該回去跟父母告别一下再走的,是我思慮不周了。
電話那頭頓了頓後,又囑咐:“别坐車回來,去臨近的城市坐飛機,雖然輾轉麻煩了點,但不用坐太久的車。還有......算了,回來再跟你說吧。”
第二天我跟陸向左說了下,他并沒反對,反而讓陸昊幫忙訂下午的機票。我将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從櫃子裏拿出來,去找了房東太太,将兩所房子都退還給了她,領回了多交的房租。走出門,強忍住才沒轉身回顧,告訴自己從這刻起,一路向前,不再回望。
因爲,我已沒有資格。
坐在前往鄰市的車上,看着車窗外的景緻一點點倒退,仿佛是看到這一年半不到的時光在慢慢倒退,再倒退,最後變成了永恒,深埋在記憶深處。這一次,是真的,離他很遠了。
到底是飛機快,從吳市到h市坐車要一天的路程,我和陸向左在鄰市坐的是下午的班機,加上等候的時間,抵達h市時還隻到傍晚。機場門口,小叔叔親自來接的,他的身旁還站着許阡柔。我微微有些意外,細細打量了番她的神色,不見有任何不郁,才略放了心。
倒是我們走近了,她主動打了招呼:“小敏,回來了啊。”我輕點了下頭,那聲“小嬸嬸”梗在喉間,沒喊得出來。坐進車内後,就聽小叔叔在那安排:“現在晚了,明天早上去大哥那,今晚住我那邊。大宅要是有時間,也最好去看看,慧嫂常惦挂你。”
我沒有異議,倒是想到一個事,出聲要求:“小叔叔,先送阿左吧。”一直沉默的陸向左聞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涼涼的,但看着我的眼神卻是暖暖的。
許阡柔向後飄了一眼,目光在我們相連的手上定了一秒,沒有說什麽就轉回了頭。可就這一眼,我頓覺手灼熱異常,不自然地抽動了下,卻被握得更緊。轉眸去看,隻見陸向左面無表情凝目看向我,眼中情緒複雜難辨。
車子緩緩停下,已是停在了陸宅門前。陸向左捏了捏我掌心才松開,轉首對我柔聲道:“晚些打你電話。”又轉向前面的小叔叔說:“蘇小叔,謝謝您送到這裏,回見。”他這稱呼還是小時候随了我喊的,因爲中間不加個小字,喊得很别扭,而小叔叔的年齡還做不了他伯。
小叔叔連頭都沒回,隻輕哼了聲,算作應答。他對陸向左,始終做不到釋懷。待車子再次滑動時,我從車窗向後看,見陸向左一直凝立在門前目送着。直到車子拐過彎,我才回轉過頭,恰好撞上許阡柔的目光。她輕笑了下後道:“小敏,你跟子傑......”話未說完,就被小叔叔一聲夾着淺怒的低喝打斷:“阡柔!”
她的笑容僵在唇角,轉爲諷刺,目光轉向小叔叔那,“怎麽?提都不能提嗎?你心疼你的侄女,我就不能心疼我弟弟嗎?子傑将所有的工作都轉去吳市是爲了誰?他整日郁郁寡歡又是爲了誰?最後竟然落到這步田地!”
“你根本就不懂中間的事!”
“我是不懂,那你說啊,說出來我不就懂了?到如今,你還要遮瞞我事情嗎?暮年,我真的不知道你說愛我是真還是假,但凡你有一點愛我,就能體諒我心疼子傑的心情,也會在他們離婚時出面阻止,可是你沒有,你除了聽到彙報的電話後抽着煙默不作聲,什麽都沒做!”
我聽到此處,再是忍不住,輕喊:“好了,不要再吵了。小叔叔,小嬸嬸,我真的不希望你們爲了我的事一吵再吵。今天我還是住大宅吧,回去看看慧嫂。”這樣的氛圍,讓我的頭很疼,若今晚住小叔叔那,這情形定還是要持續。
不怪許阡柔,從初見面時她對我的态度,應是對媽媽那件事釋懷了,可是她無法釋懷我那麽對子傑。正如她所說的,子傑是她親弟弟,她不可能不爲其抱屈,不可能不去怨怪我。所以還是避開了,那樣也就不會影響她和小叔叔的感情了。
車廂内頓時安靜了下來,誰都不再說話,逼仄的氣氛環繞,有些壓抑的透不過氣。好在大宅也不遠,隻開了十分鍾就到了,車子停下時,小叔叔回眸看向我:“小敏,不如還是跟我回去吧,我有些事要跟你談的。”
“不要了,你跟小嬸嬸回去吧,有什麽事明天白天再跟我說也一樣。”我推開車門下車,站在車前向他們揮手,看到車窗内許阡柔看向我複雜的眼神,有内疚、有抱歉,也有責備。
小叔叔深看了我一眼,終于妥協,将車緩緩開走了。我輕歎了一聲,回身去敲門,很快就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不由唇角微彎,門一打開就喊:“慧姨!”門後滿布皺紋的臉先是驚了下,後喜出望外問:“小敏?你回來了?”我笑着點點頭,依戀地說:“慧姨,我好想你。”
這個溫慈的女人,自有記憶以來,她就在大宅了,從此再沒離開過,就是老爹去了,她也守着這個空落的宅院。幾曾我甚至覺得,她是愛着老爹的,所以将青春都留在了蘇家大宅裏,直至此刻滿是滄桑。可這也隻是我認爲,從未有見她和老爹之間有過任何暧昧,也從來都謹守本份地喚老爹爲老爺。
老爹身故那次,我沉浸悲傷看不到外界,此時細看,才發覺她老了好多,兩鬓的斑白尤爲明顯,額頭上的紋路像河川。不由上前将人摟住,慧嫂在耳旁笑罵:“想我還這麽久都不回來?你這丫頭真是狠心,一走就是一年半,聽蘇先生說上回老爺......忌日你偷偷跑回來了,居然也能過門而不回家的。”
我任她數落,環着她的腰往裏面走,進到廳内,熟悉的布置原封未動。每一處都有着回憶的痕迹,隻是神台的案幾上,多放了一張黑白照,與媽媽的照片并排着。案前的香,徐徐袅袅地飄在空中,這個香火是一年四季從不滅的。
定目了好幾秒,轉首時見慧嫂随着我的目光在看,眼中似藏了水影,又轉瞬即逝。
後來我倚在廚房門口看着慧嫂忙碌,想要幫忙被她給推拒了,還埋汰了一番:“你個小丫頭片子,你那點廚藝還不都是我教的?等着吧,難得回來一趟,哪還要你做。”
她一邊翻炒着菜一邊問着我這期間的情況,我挑了些輕松的事跟她說,氣氛倒也融洽。
晚飯過後,小叔叔就趕了過來,許阡柔并沒有陪同,看他神色,确實是有事要跟我談。兩人進了樓上的老爹書房,落座之後,就聽小叔叔問:“小敏,你真的決定好了?”
我沒想小叔叔開口第一句就是問這,一時有些怔愣,讪讪不知該如何回。
小叔叔眸光流轉了下,随手從身旁的茶幾上拿了個什麽,在手心裏翻轉着,我仔細看才發覺是老爹的古銅煙鬥。那是有次小叔叔不知從哪出差回來,帶給老爹的,但因爲老爹有心血管病,是禁煙的,所以煙鬥買回來了就成了個小玩意。以前老爹也常常就這麽拿在手中轉着摸着,沒想小叔叔竟然也有這習慣。
他見我的視線定在他手上,沉了聲問:“知道我那時爲什麽買這個煙鬥給大哥嗎?”
我搖搖頭,思路有些跟不上,前後兩個問題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不過小叔叔向來深沉,處事說話都是如此,我要是真跟上他思路了,那可就翻越幾個階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