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人民公園的人挺多的,但确實是不成文的成了老人家的散步場地。清一色的都是年長者,我們走在中間,怪不倫不類的。隻過了一會,陸向左就忍不住了:“敏子,我們還是換别處去吧,這根本不是我們呆的圈子。”
無奈從公園裏走出來,決定去離這邊大約兩站路的一個梅園走走。體念陸向左不宜多勞累,雖然隻兩站路,但也最好打車過去,可正是下班高峰,來往的士除了客滿就是要交班,硬是沒有一輛車停下,反倒是公交車緩緩駛來。
陸向左提議:“不如坐公交車吧。”
我探頭看了看,蹙着眉說:“不要了吧,這時候公車很擠的。”
“沒事的,我們就擠兩站路下來了。”
想想也是個理,就順了他,但上了車後就後悔了。真的就應了那句“沒有最擠,隻有更擠”,人貼着人一絲縫隙也沒。有幾次,都因爲後上車人的推搡,跌靠在旁邊的人身上。
這樣的氛圍,我就是想伸展拳腳都難。
陸向左一手擋在我身側,一手穩穩扶住我腰,使我整個人都幾乎包在了懷中。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出來,車子就是一個刹車,所有人都往前傾,幸而陸向左緊緊攬住我,才沒有摔倒。
一站到時,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我們随着人流走動,終于是走到車窗的位置,也稍稍松落些了,不至于像剛才那麽擠。
擡眼間忽然就看到了對面的車行道,有一輛深色的本田越野駛過來,心猛的一跳,那顔色、那車型,對我來說太熟悉了,目光不自覺地移向車頭的車牌上,渾身血液凝固住。
子傑的車!
傍晚的交通總是堵塞的,車子緩刹停了下來,車窗緩緩下降了半格,我的臉被擋在人群後,視線模糊不清,看不清那張英俊的臉。等我努力眨掉眼中的濕潤時,公車已經起步往前開,我與他隻隔了中間圍欄的距離,心底驚跳不已,一抽一抽的。
仿佛命運的流轉,終究我與他就這麽交錯着,越來越遠。因爲我們不在一個車道,我們行的不是同一個方向,因爲我們已經成了路人。
腰間的緊握,身後的懷抱,在提醒着我,身邊有着另外一個人,已經不再是他。拼了全力擠到挨窗的位置,向車後望去,視線最遠處,那輛越野車已經看不到。
閉了閉眼,有什麽炙熱地燙在眼角,引起異常的刺痛。
公車又到站了,下車的過程又是一場戰鬥,待我和陸向左終于擠下車時,已經大汗淋漓。上車與下車時,心情變了個樣,我的魂還丢在剛才那眨眼的片刻瞬間。在陸向左不知第幾次喚我後,終于晃過神來,愣愣地問:“你說什麽?”
他默了兩秒後,道:“敏子,你怎麽了?一副心神不甯的樣子。”
我矢口否認:“哪有,剛剛被那公車擠昏頭了,以後再不要在這樣的點擠公交了,甯可自個走路或者跑步。呼吸也自在。”
陸向左失笑搖頭,“都你這心态,公交車司機就輕松了。我們看看附近有什麽吃的,今天就别回去做了。”這個建議我接受,雖然醫生說我得忌口,好好養,而陸向左也不能肆無忌憚,可每天都一成不變,再好的味道都變成了索然無味。
可就在這時,兩輛電瓶車從我們身旁緩慢騎過,車上兩人說話聲尤爲響。
“诶,真是慘啊,那越野車都撞成什麽樣了。”
“是啊,現在的渣土車真是害人,這樣的下班高峰怎麽還讓開進這市區來的呢?”
“肯定是偷偷跑進來了,沒看那車速快得,直接就把那輛深色越野車給撞飛出去了。”
“......”
語聲越來越遠,我整個人被釘在了原地,腦子被炸成支離碎片。
轉身,一步、兩步、三步,再也顧不上其他,開始拔腿狂奔!他們說深色的越野車......我不敢去想,可又沒法不去想,沖到十字路口,茫然四顧,在哪?車禍在哪?
“敏子,你還不能如此狂跑。”耳旁傳來遙遠的聲音,我愣愣地回眸,蒼白的臉近在眼前,喘息不斷,辨識了好一會也沒認出是誰來,反正不是子傑,呐呐而問:“在哪?”子傑你在哪?目光定住在對面馬路往裏延伸一百米處,擁堵了一群人,圍得密密麻麻的。
恍惚着往那處走,身後傳來一聲“小心”,接着胳膊就被拉住了,一輛車從我面前險險劃過,幸而是在十字路口,車速都不快。等過了馬路後,我又開始狂奔,一直到人群前才停住。從人影的背後,已經看到一輛大的渣土車橫在路中央了,是這裏!
我拼了命的往裏頭擠,撥開人群,旁人在罵什麽,我也都聽不進去。等擠到最裏頭,看着如散架了一般的車子,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來抱起頭,想要哭得肝腸寸斷,想要哭得歇斯底裏,可是最終隻是渾身顫抖着,是不住的驚恐與後怕。旁邊的大媽俯身問:“姑娘,那是你的家人嗎?别哭了,節哀順變。”
她錯把我的肩膀顫動,當成了是在哭泣。可節哀順變這四個字!殘忍、刺耳、悲恸。
伸手在口袋裏掏,掏半天也隻掏到鑰匙,我擡起頭跟身前的大媽說:“阿姨,能不能把你手機借給我?”大媽見我臉上并無淚水,似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一隻黑色的手機已經遞到了我面前,我順着那手往上看,眼角,忽然顫落了,淚水。
剛才辨識不清的人,現在看清楚了,陸向左就站在我跟前,居高臨下俯視着我,夕陽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仍可見他臉白得像透明了一般。
在我接過手機的霎那,他的指尖在輕顫,我有意忽略,低了頭就開始撥号碼。腦中盤旋的十一個數字,是那麽的清晰,一個一個按下,像空白的世界扭曲了空間。
一直按到第十個時,我停住了。
是不是按完十一個數字,按下綠色通話鍵,接通了線,就代表着能夠觸及生命的逆鱗,然後回轉,重新開始?可在那之後呢?之前所有的悲苦都白費,最終的凄涼仍會來到,落幕時分,隻剩孤影相伴,殇離哀憫。
我擡起眼,仰看着陸向左,伸手将手機遞回,輕聲說:“不用了。”
從人群中退出來,腳下仍是虛浮,還沒從虛驚中回神過來,救護車鳴聲從遠極近。熟悉嘀嘀聲傳來,是我手機的短信提示音,因爲是最普通平常的那種,基本上沒人用了,所以反而可以認定就是我的手機在響。翻遍各個口袋,最終在外套的隔縫中找到,原來我的外套口袋不知何時破了個洞,出門手機揣兜裏,在公交車上擠擠就擠進了衣縫中了。
看着屏幕上移動公司的短信提醒,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陸向左拉了拉我的手,蹙着眉建議找地方坐下來,我擡頭看了眼已經停下的白色救護車,并沒反對,任由他牽着我往路旁的店鋪走,恰好就走進了附近一家……滬菜館。
坐下之後,剛剛恍惚的心思又不由自主飄遠了去。
記得陸向左回國後的第一次會面,敲我竹杠做東請客,也是滬菜館,發生了些……意想不到的事。總能在某個瞬間,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人,哪怕那回吃飯,他根本就隻到了幾分鍾,随後帶着我走了。可在我看來,無論何時何地,也無論處的時間長短,他都是永遠的主角,因爲他本身就是個發光體,在哪都熠熠生輝。
剛才沖進人群的瞬間,當視覺被散架的車輛沖擊時,我真的幾乎肝膽欲裂,幸而還有理智在,看清車子不是子傑那輛,隻是一輛普通的小越野,顔色也不是深墨色,而是深灰色。就這樣都控制不住心底驚起的顫意,情緒緊繃到失控。
主要還是之前在公車上剛剛與他車流交錯而過,過幾分鍾就聽到兩個行人的對話,尤其還提到越野車,哪怕不信,都會跑去親自确認。必須承認,那一刻,我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了。而那個讓我差點心跳停止的人,卻在我們落座不到五分鍾後,出現在了門口。
剛剛還驚憂不已,顫着手指去撥他的号碼,心念間全被沾滿的人,突然就出現在了眼前,除了瞪眼看着,不知該是何反應。足足定了好幾秒的目光,才移轉目光看向他身旁,與之一起進門的還有左韬和袁珺。
當視線向這邊掃來時,我慌亂地埋頭,心噗通噗通亂跳。不被看到的可能性,極其渺茫,可我仍選擇做鴕鳥。陸向左因爲是背對着門,所以并未看到後面的情況,這情形倒與上回在z市時,很是相似,隻是調了個位置而已。
“嘿,蘇敏,真巧,你也在這吃?”随着一聲巧遇的驚喜,袁珺的腳已經站到了我視線範圍内,至此躲是躲不開了,隻得擡頭與她寒暄:“嗯,我們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