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一最終還是走了,潇灑的不帶走一片雲彩,她說:再等等吧,如果我邁過千山萬水都沒忘記他,如果他還站在原地不曾走,那麽,我會考慮。
明白她的決定,傷口不是靠敷藥來治愈的,是靠自己慢慢舔舐,将那疤痕一點點淡去,才叫真正的愈合。陸昊在她心上種了毒,她戒不掉那個毒,會死,但若是戒掉了,會再也不愛了。生命與愛情,永恒不變的主題,誰都沒法用尺度來衡量。
我的生活變成了一成不變的單調,醫院——家,兩點一線。兩份工作,都以e-mail的方式打了辭職報告,不管老闆批沒批,我都沒有再去上班。一來,是身體不允許,小産後即使過了一月有餘,仍然走路覺得輕飄飄的;二來,我不想再給自己起妄念的任何機會。
旅行社那邊老闆打來過電話,其實在之前,社裏同事包括老闆都有去醫院探望我,他們對我的見義勇爲表示佩服,對我的遭遇又深表同情。但我知道,其實這次的意外事故,因爲牽連到遊客受傷事件,旅行社很是賠了些錢,而老闆對我隻字沒提。
所以,離職是我對旅行社最好的回報。秦周那邊就比較公事化了,并沒有打電話,回複在郵件中的,聲明會多支付我三個月的工資,祝我安好。像我這種不按牌理就辭職的人,居然還能得到如此好的福利......子傑,你做得太過明顯。
但其實對我來說,至此,錢财都是身外物了。因爲我已經決定要陪陸向左去美國治療,隻等他傷愈能出院,行程就會放上來。要說真的傷愈,并不實際,後心的槍傷與肋骨斷裂,這都是需要養一個階段的。而陸向左怕我來回趕辛苦,打算出院,陸昊與蕭雨強烈反對,最後都被他趕跑了去。
我在旁輕聲歎氣,勸道:“阿左,你不該這麽對蕭雨的。”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蕭雨都比我更愛陸向左,無微不至的關懷,多少年的緊緊相随與守候,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但他卻靠在病床上,用着淡淡的語氣說:“既然我勢必是不能許她幸福,又何必再拖着不放?她照顧我這麽多年,不想再耽誤她了。”
微微怔住,不由想,其實陸向左的心裏除去深愛我之外,對蕭雨......也是有感情的吧。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好了,但問題是他出院後住在哪?住酒店斷然是不可能,畢竟還沒好全,萬一有個啥,身旁又沒人照應,後果不敢想。最後折中把人帶到我那去,但不是與我住一起,是找來房東太太租了她一間鄰屋的房子。
原本房東太太不想租,說那屋本打算給她兒子當新房的,目前她兒子還在讀大學,即将畢業。後來聽我們說隻租一到兩個月時間,才終于松了口。
兩間屋子是緊挨着的,站在院子裏,這頭喊一聲,那頭就能聽到了,而且房東太太還在院牆上裝了扇鐵門互通。所以,基本上我跟陸向左等于是同住在一座大宅裏頭了。
蕭雨真的沒再出現,她就這麽放任了我和陸向左的“同居”,也放任了自己的愛情永遠守在遠處。陸昊來過,畢竟是兄弟,也不至于記恨他這個親弟弟的壞脾氣。看了下環境,終是什麽也沒說,要了他的證件就走。進到院子的時候,他問我要不要把證件也給他,好一起辦理簽證手續。
因爲是長期駐外,這個手續比較複雜,需得審批,時間上會要一段時間。我想了下,回身就進屋拿了自己的相關證件袋子遞給他,隻見他像是松了口氣般。見我疑惑的眼神,他有些尴尬地說:“我以爲......你之前隻是說說而已,是爲了激勵阿左。”
不由失笑,但轉念而想,如果陸昊有這層想法,會不會陸向左也如此認爲?難怪這陣子他的神色不對,常常一個人獨自發呆,問他什麽事,他又說沒事。
“敏子......”陸昊欲言又止地打斷我的冥思,我擡眼看了看他面色,淺聲道:“如果你想問阿左情況,可以找我。如果你想知道甯一去處,那麽抱歉,無可奉告。”
我與陸昊的最大交情,不外乎他是甯一用生命去愛的男人。盡管在一個大院裏呆過,盡管童年時光有着他的身影,但我與他一直都存着距離。因爲打小起,我隻做兩件事:跟陸向左對抗,爲甯一打跑欺負陸昊的人。
說來這兩兄弟也真是兩個極端,一個乖張跋扈,一個文質彬彬。就是後來陸向左改變了,他骨子裏的那邪氣依然存在,而陸昊卻總是斯斯文文的樣。不過在聽過那件事後,我将他定類爲斯文敗類。
上回踢他一腳,還真沒踢錯,後悔着應該再踢重一些。讓他跟蕭雨膩呼,害得甯一傷心難過,你說你找個能膩呼上的倒也不提了,還找了個對你弟弟癡心不悔的女人。就這居然還敢向我打聽甯一的下落,别說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他。
陸昊滿臉失望地走了,神情很是沮喪。我将門關上,轉身就見陸向左站在院門邊看向這處,“你怎麽出來了?”他笑了笑道:“我又不是殘了手腳,怎麽就不能出來呢,醫生也說要多透透氣才行。”
話也在理,我不由提議:“要不去附近的人民公園轉轉?”那裏的空氣更清新一些。
陸向左默了下,“小敏子,你這是把我當成老年人了嗎?”
呃,人民公園裏頭确實是老人比較多,但也不乏有去散步的年輕人啦。
“那你去不去呢?”
“去。”
我回屋拿了鑰匙,鎖好了門,就與陸向左肩并肩地緩緩而走,步行到附近那人民公園,大約十分鍾路程。他首先打破了沉默:“其實......阿昊心裏很苦。”
喲,這是給陸昊當說客來着?沒應他,倒想聽聽那男人有什麽苦呢,苦得過甯一嗎?
“你一定覺得不以爲然吧,心裏是不是在爲簡甯一打抱不平?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兩人落到現在的地步,是簡甯一的錯。你别急着反駁,聽我說完!”
縮回已到嘴邊的話,一聽他把罪過賴在甯一頭上,我這火就直往上冒。
“打小,甯一就慣着阿昊,什麽事都順着他,把他放在第一位。長期下來,阿昊就把這些當成了習慣,坐享她的關心和付出。于是,許多壞的脾性就這麽養成了,如果一直這樣原封不動繼續下去的話,那誰都不會覺得這樣有錯。可簡甯一卻偏偏在這時候,突然就不慣着他了,想要試圖改變了,你讓阿昊一時間怎麽變得過來?”
“哼!我看甯一最大的錯,就是不該愛陸昊,否則會落到流産的地步?”
陸向左眼神縮了縮,語聲變得沉重:“這事我聽阿昊說過了,他懊悔到死,說常常一閉眼就夢到那未出生的孩子,也因此在簡甯一流産最初的時候躲着不敢見她。卻沒想後來她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想去找,無處可循。”
我驚痛莫名,原來甯一流産事件背後還藏着這些,在她最脆弱無依的時候,陸昊像個孬種一般躲了起來,隻顧着自己在那消沉,完全沒有顧過甯一。
“哈!”一聲尖銳的笑,從我口中溢出,“我算是明白爲什麽甯一甯可在外漂泊不定,也不願意留下來,因爲你那親愛的兄長,根本就不配甯一去愛!他這樣就算苦了?甯一愛他到極緻就是錯了?你們男人根本就不明白,當那生命從體内流走時,是有多痛苦!那痛是竄進皮膚每一個細胞,融進血液裏的,你根本就不懂!”
講到最後,我幾乎是用吼的喊了出來。等喊完才察覺自己激動過頭了,隻是心口處的陣陣抽疼,就真如剛才所形容的那般,及至全身每一個細胞,以及血液。因爲沒有人比我更能感同身受甯一的那種痛,陸昊那點沉悶,比之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麽。
“敏子......對不起。”陸向左蹙着眉擔憂地看着我,他應是也看出了我爲何如此激動。
我搖搖頭,斂去心間泛起的抽痛,不想再将這話題繼續,立場不同,觀點也不同。他隻要是陸昊的弟弟,就不可能太過客觀的看待整件事,而我也永遠隻會站在甯一的角度去思考。
這就是人們看待事和人,會存在片面性的原因。但即使客觀地去分析,我亦覺得陸昊不值得被原諒,當真的在乎一個人時,多麽微不足道的小細節,也會變得重要。他又怎會粗心到罔顧甯一的傷痛,而讓她獨自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就算現在懊悔不已,那又怎樣?失去的終究還是失去了,傷害更是永難磨滅。至此,我希望甯一能夠在旅行中漸漸放下。
反觀我,也是時候該放下了。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需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日何夕,君無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