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一忽的坐直了身體,靜靜地看着我說:“所以敏子,你比我要幸福,我失去孩子的時候陸昊都不知道在哪,而我離開了也沒有人來追尋。你那麽愛你的指揮官大人,就不要和他嘔氣了,說什麽離婚呢,其實誰不知道,你愛他愛到不能自拔,提了離婚也是你在苦自己。何必呢?敏子,能過就過吧,但凡我與陸昊還能有一點将就,我都會死扒着他不松手的。”
這才明白,她是子傑找來當說客的。
甯一向來不怎麽待見子傑,從結婚前到結婚後,無數次埋汰過我,也試圖拍醒我,但都沒成效。子傑居然能夠把她找到,又說服她來當說客,可謂費盡心思。
我沉念在心頭,朝甯一勾了勾指,“附耳過來,跟你說個秘密。”
甯一臉上故作嫌棄狀,嘴裏嘟囔着:“知道你跟你家指揮官大人親密甜愛,需要這麽顯擺麽,你這是在刺激我。”嘴上雖那麽說,但還是從椅子裏起身,把耳朵湊到我跟前。
我輕聲笑了笑,然後跟她說起了悄悄話。秘密很長,長到可以當成一整套的故事了,秘密又很短,其實無非就那些不可說的事。原本甯一臉上還帶着僞裝的不耐煩,漸漸她的臉色慢慢變了,等我說到最後,她已是淚盈滿眶,怔怔而問:“敏子,你說真的嗎?”
我咧開嘴,露出了曾經最沒心沒肺的笑容,“真的不能再真。”
“我不信!”她帶着蠻橫地堅決否定。
我說:“我也不信。可事實偏偏如此,所以,甯一,幫我好嗎?”
她淚眼婆娑着問:“幫你什麽?”
“幫我......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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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一來了後,基本上就不要看護了,這丫反正現在也屬無業人士,原本開着的那家店也給關門修業了。但我知道,子傑還是會在晚上過來,甚至白天都可能就在附近,他謹守了那個再不留我一人的承諾。
基本上帶着病菌的流感已經離開了,我隻需要靜養小産後虛弱的身體,還有一些身上的擦傷。白天甯一會推着我去陸向左的病房,從她對陸昊的漠然而看,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心。至于陸昊什麽态度,我沒那個心情去管他,這個人,如果甯一愛他,我會寬以待之,如果甯一恨他,那麽我會一起恨。
陸向左自醒來後,就積極配合醫生的診治,不敢說氣色有多好,但至少也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逐漸好起來。這很讓我欣慰。每次他看到我去,眼中都會放光,神色間帶了喜悅。那彎動的眉眼,仿佛回到了從前少年時候的他,肆意的,張揚的,邪氣的,桀骛不馴的。
可我的笑容總消失在出門以後,能感受到背後依戀的目光,可其中夾雜了難言的情緒,裏面有期待、慌亂、以及害怕。他想問我結果,卻又不敢問。
而結果,就連我都不敢去面對。每夜閉着眼無法入眠,直到某人悄悄進來,又悄悄躺在我身側,背貼着那寬厚的溫暖,才能安心入眠。在睜眼後,身旁總是早已一片冰涼,他不知離開了多久。我變得害怕睡醒睜眼,甯可讓深夜更長一些,讓白天變短一些。
這樣一拖再拖,就連甯一都看不過去了,她說:“敏子,你要麽給他一刀,要麽就把那刀給丢掉,這樣子折磨的不僅是他,還有你。你看看你眼窩下的烏青,一天比一天深,是不是有好幾晚都沒睡了?”
我心虛到不敢看她,确實被她說中了,接連幾日,每晚等他已經成了習慣,而在知道他溫暖的懷抱即将再也無法奢求時,就想清醒地保留久一點,那樣以後還能有個回憶。第一次強撐着精神,一直到半夜抵不住困意睡了過去;第二次幾乎撐到天亮,但還是沒等到他離開的時候;第三次我習慣了夜裏不眠,終于等到他蘇醒的那刻,然後心碎了。
他将唇啄吻在我發上,極輕極輕,生怕吵醒了我,然後是抵在喉間的喃語:“敏敏,我愛你。”這才知道,原來他每天都在對我說一遍“我愛你”。在那之後,每天清晨,我都聽着他這句愛語,微笑着入眠。日複一日,真希望能夠更久一些。
但,甯一的話卻在敲醒我,要麽給他一刀,要麽把刀丢掉。我務必是不可能把刀丢掉了,爲何還要如此折磨着他?“甯一,幫我個忙。”我聽到自己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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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在吃過晚飯後,我就困頓地睡過去,爲後半夜補眠。可是睡得卻渾身疲乏,一直醒不過來。明知道自己入了夢,卻又像真實的進入了一個異度空間,以前還能在夢中常常看到周公,可自我離開了h市後,再也遇不到了,可能連周公都變得不待見我。
似乎走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冷風吹在臉上,刮得生疼。不知道誰家的孩子也到了這裏,遠遠就沖着我笑,然後向我跑來。我心裏柔軟又歡喜,快步上前去迎那小小的身影,因爲他跑起來還蹒跚着,可是隻眨了個眼,小人兒不見了,我環視四周,隻剩蒼茫一片的白。
那個春節,那個大年初二,那個大雪紛飛的山坳,是那!低頭是漫天鋪地的淋漓殷紅,将蒼白的雪染了一地的紅,我開始絕望,因爲孩子、子傑,都将離我而去。
感覺肩膀被人搖晃,一點點從夢境裏抽離出來,就聽到低沉的嗓音在喚我:“敏敏,你醒醒,你是在做夢!”我滿頭大汗地驚醒,看着近在眼前不到兩寸距離的臉,辨認了好一會,才識出他是子傑。
他說:“敏敏,别怕,是噩夢而已。”
我直覺搖頭,回想夢中場景,覺得心痛欲裂。可是又驚疑,爲何在距離那天這麽多天後,我才做這個夢,失去孩子的痛,本該是最初那刻最痛苦啊。
感覺到後背上,他的手在一下一下輕拍着,試圖緩解我的驚怕,待我平複下來時,他就起身下床絞來了毛巾,替我擦幹額頭的冷汗,然後再回來時沒有再躺上來,而是拉了椅子坐在一旁。他沒有解釋爲什麽深夜會在這,我也沒有問,兩人各自心照不宣。
心中鈍鈍地想:會不會他其實知道我知道他晚上來?想完就不由失笑,這話極拗口。
“敏敏,你要睡了嗎?”他忽然打破沉默。
我側轉目光看他,搖搖頭,雖然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腦袋那麽沉,應該是睡了些時候。加上剛才那個噩夢,現在是一絲困意都沒有。
而他問過之後又沉默了,兩人相對無言。
半饷過後,子傑拉了我的手低聲說:“敏敏,你現在變得不想與我說話了。”
心中微動,擡眸靜靜望着他。
隻見他的臉上露出艱澀的笑容,“我很想念那時候你不着調總是犯錯的時光,你不知道,我總會想起那時在孤島上的你。那陽光很好,你靠在樹旁,毛茸茸的短發壓在你耳後,笑起來彎成月牙兒的眼睛。後來很多個晚上當我再想起,好像都能令黑夜變的更加耀眼,也許是因爲那天大大的太陽,也許是周旁無人,也許是你無形中散發的清靈,就那麽想着,便醉的不成樣子了。”
我不由微笑,輕聲反駁:“我哪有你說得那麽好,那時候你不是不待見我嘛。”
“呵,不待見,是這樣嗎?敏敏,我從未不待見過你,即使對蘇家心存滿腔怨念之時,也從未對你有那一分不好的情緒。是我不會表達,也總以爲你會站在原地,看着我,愛着我。”
我默了默後道:“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原地等待的,而且,”頓了下後,“我那隻是對你的崇拜和迷戀,在心迷路了後的迷戀。”
他凝視着我,眼角慢慢就染上了一層悲傷,他如此聰明,自然明白我話中的涵義,于是他垂了眸,沉郁的嗓音低微到近似無聲:“我不要你的崇拜,也不值得你迷戀,我就是一個在很多方面比普通人還要差勁的男人。察覺不到你細微的傷感,體會不到你埋在深處的痛,直到你離開,每一天醒來,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空的。我才頓悟一件事,”他擡起眼,沉郁的嗓音,一字一字撞擊在我的耳膜:“我早已愛你愛到無可自拔,而我,根本無法失去你。”
他伸手環住我的肩膀,将我整個人攬進懷中,我的頭就靠在他胸口處。那處一下一下的心跳,穿透到我身上,閉了閉眼,感覺有液體,炙熱地燙在眼角,引起異常的刺痛。
我說:“子傑,我們分開吧。”
壓在我背上的手震了震,他強勢而近乎蠻橫地說:“不分開。”
他說:“不過就是因爲陸向左爲了你差點沒命,不過就是他生了絕症,那也不需要你用一生去埋葬,去填補。敏敏,你明明仍然愛着我,否則這每個夜晚爲何不眠,又爲何不将我喝斥走?”
心頭一震,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