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很普通,應該就是什麽大門上的,隻聽餘淺姑娘淺笑着說:“這是那個屋的鑰匙,屬于子傑的家,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你才是那裏真正的主人。我和子揚晚些就要回去了,基本上這邊離得太遠,很少會過來。希望你和子傑能夠敞開心扉,不要再彼此愛着又傷着對方,那感覺……很揪心,很難過。早上他們回來時,子傑醉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道我們走後有沒有吐,沒準摔在哪也不知道。不曉得有人會不會心疼呢?”
一抹紅暈飄上了我的臉,心裏有聲音在問:心疼嗎?偷偷把那說話的聲音給滅了。
給三杯茶買單後,就與餘淺一起走出咖啡館,看到不遠處說出來透氣的某人在與一個小女孩說着什麽,隻見那小女孩仰着頭沖他甜甜一笑,背轉身跑開了。他側頭發現我們已出來就走到跟前,看向身旁的餘淺姑娘問:“完事了嗎?能不能走了?”
呵,還挺不耐煩的,不過看得出他是故意的。
以前常會覺得這樣的許子揚難相處,說難聽點是不近人情,可看過他與餘淺的互動,以及剛才對小女孩笑得溫柔的樣子後,覺得或許他并不是太難相處的。
這就是看人看事從兩面出發,第一直覺未必就是對的,唯有了解了,才看得到表相底下真正的内涵。
餘淺在旁笑問:“怎麽,對個小女孩都要利用你美色放電啊。”
“哪有放電?那小丫頭是來問路的。”
“一個看着五歲沒到的姑娘,還會問路?街對面可還站着人家媽媽呢。”
我朝街對面看去,果見剛才那小女孩正牽着一個年輕女人的手往遠處走去,不由詫異,餘淺的觀察力還真是敏銳呢。
許子揚被拆穿了有些惱怒,咬牙道:“走啦,還要去停車場取車的,回了c市,你給我立即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有什麽好檢查的?我好着呢。”
“老婆,看看你這臉色,也叫好?剛做完月子,有你這麽跨省亂蹦的麽?”
“……”
兩人語聲漸遠,我目送着他們,直到兩人轉過一個彎,身影消失。
常常拌着嘴,偶爾鬧鬧小脾氣,但無傷大雅,然後丈夫的手永遠都會牢牢控住妻子的腰,保護着她前行。如此,就叫幸福吧。
而這個幸福中,無可替代的,是孩子。他們先有了女兒,又剛剛生下了兒子,可謂兒女雙全。多麽令人向往的生活啊!我仰頭看了看晨輝中的太陽,躲在白雲後,陽光淡薄的幾乎不可見,就像是我的人生。手輕輕握住,掌中有些膈疼,低首看那把銀色的鑰匙,茫然不知是進還是退。
餘淺姑娘說子傑早就愛上我了,有點言過其實了,就是現在,他對我的情感,愛還達不到吧,最多停留在動了心,想要與我好好過的地步。
“敏子。”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
我恍然間回頭,凝目了兩秒,才神智恢複過來,是陸向左。随手将鑰匙放進了口袋,問道:“你怎麽過來了?”上回拒絕子傑時,說陸向左常常會過來,并非全在诳他。
事實上自半年前那次意外生病,得知了我身體情況後,他每隔兩月就會輾轉多座城市,再悄悄趕到吳市來看我。哪怕我多番喝斥,給他臉色看,他都隻是沉默不吭聲,這樣的陸向左,讓我很無奈,反而希望他像從前那般邪惡地嘲笑我、欺負我,也好比此刻帶着滿身愧疚而來。
他的身上加了無形的枷鎖,那把枷鎖的名字就叫——蘇敏。小叔叔的指責和唾罵,幾乎将他擊潰,可是這又怎能全怪他呢?怪隻怪命運太弄人,怪隻怪我命中注定了有此一劫!
陸向左神色莫名着把我看了又看,忽然問:“許子傑是不是來找你了?”
我微一遲疑,點了點頭。很顯而易見的事,沒必要瞞他,離他上回過來差不多有兩個多月了,正好是子傑過來的時段,據他上次臨走前說是有事要出國一趟,也難怪他到這時才知道子傑在這邊的事。
“敏子,難道你到現在還對他沒死心嗎?你忘了他以前怎麽對你的?”
對子傑死心?怎麽可能呢,他是我窮極一生都無法死心的人,隻是愛他這條道路,越來越狹窄,終有一天,将會變成無路可走。到那時,我就是不死心也不行了,隻不過不是對子傑,而是對自己死心。不會跳動的心,不就是死了的心嗎?
這些話心裏知道就好,我不想說與别人聽,所以側轉開頭轉移話題:“你是剛到吳市的嗎?怎麽會找到這裏的?”問完又覺自己是在沒話找話,此處離家極近,他應該是去家那邊找過我,見我不在,就走到這路口來。
陸向左并沒有被我轉移掉話題,他上前一步拽住我的胳膊,“跟我走,立刻離開這座城市,這次我一定讓你不再被他找到。”說完也不顧我同不同意,就想拉着我走,我使了些力定在原地不肯移步,他蓦然回頭而問:“敏子,難道你想讓他知道你的真實狀況?”
心頭漏跳了半拍,這個可能從未想過,也是我最怕的。我的表情給了他答案,了然神色出現在他臉上,“不管你還愛不愛他,你一定是不想他知道的,既然這樣,爲什麽不跟我走呢?離開,才能把秘密永久隐藏。”
是這樣嗎?離開,把秘密永遠埋下?我遲疑了。陸向左要的就是我的遲疑,再度拽動我的胳膊,往路邊走,就在他揚起手要打車時,我用力抽出了手臂,堅定地搖頭:“不,我不跟你走。陸向左,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離開或許真的能暫時隐埋真相,但我不想。不是不想瞞下事實,而是不想因爲這件事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輾轉,每每習慣了一個地方的生活,然後從頭再開始,這與颠沛流離又有何區别?我沒必要避子傑避到如此程度,他不是我的仇人,他是……愛人。
陸向左沉默了,定住目光在我臉上,好半響才暗啞了嗓子問:“敏子,是不是隻要他一回頭,你就什麽都不顧了?爲什麽你可以對他做到如此毫無底線的妥協,對我卻是這般苛責?”
我頓覺心虛,避躲着他的眼神,小聲辯駁:“我哪有?”
“呵。”一聲低笑,萬般苦澀,他沒有再說什麽,揚手攔了車坐進,很快出租車就離開了我的視線。一個小插曲就如此告結,卻在我心湖裏投下了石,波瀾起伏不定。尤其是陸向左最後離開時的身影,孤寂中透着蒼涼。
有時也會反省,自個對陸向左有苛責嗎?确實有,理由在剛剛抵達這座城市攆他走時就說過,因爲老爹,因爲他和蕭雨的牽扯拉上了我。可以原諒不追究當年江邊發生的事,但無法抹去老爹故去的永殇。輕歎,與他還是保持距離爲好。
當我握着鑰匙伫立在門前時,心裏還在猶疑,到底進還是不進呢。餘淺姑娘臨走前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她給了我大門的鑰匙,跟我說了樓層,還例舉了一些醉漢可能會發生的“意外”,最後問我會不會心疼……
如果不心疼,就不會站在這裏了吧。在聽到他們說他半夜跑去喝酒喝到早晨時,心就動搖了,可孩子這事……真是解不開的結,這個事情,我沒法向他妥協。
到底是沒硬得下心,拿鑰匙開了門。門打開,一目了然整個屋内布置擺設,一個字:柔。很符合餘淺姑娘的性子,也處處彰顯了她的痕迹。待仔細聞時,确實空氣中散發着一股濃郁的酒味。是兩室一廳的戶型,不用去猜測哪個房間是子傑的,因爲一間純女性布置的門是洞開的。
推開另一扇門,目光流轉,卻沒在大床上找到某人。心随念轉,移動腳步掀開洗手間的玻璃移門,頓把我給愣住了。隻見子傑整個人就席地而坐着,埋頭靠在浴缸的池邊上,他的手遮住了臉,看不出他是清醒還是在昏睡中。
這酒味就不用說了,要比之外面的更濃郁百倍,整個洗手間都熏得酒氣沖天。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呢,這算不算是爲我借酒消愁?遲疑了下,走上前半蹲下推了推他身體,沒有動,又推了推他,還是沒動。
好吧,他是睡死了,這人還真會挑地,好好的有床不睡,偏偏要跑洗手間來,睡在馬桶和浴缸邊上,是嫌這地不夠涼是吧。拉開了他趴在池子邊緣的手,露出了他緊閉着眼的側臉,就是睡着了,那眉宇居然也是蹙緊着。
又要輕歎了,自從再遇他後,這歎息是與我交上了朋友,時時刻刻都會無奈。隻能把他的手繞過我後頸搭在肩膀上,然後使了力氣扶撐着他的身體緩緩起身,很沉,都說喝醉了酒的人像一灘爛泥,倒沒想在我使力直起身的過程中,他居然動了,還跟着我起來了,這倒是省了些我力氣。
也證明他或許并不是很醉,還有意識在。